“咚咚咚”
三声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如同战鼓般敲响了城主书房外的寂静夜晚,声音在空旷的石廊中回荡,带着不容忽视的紧迫福
“进来。”城主雄厚沉稳的声音从门内传出,如同磐石,稳定而充满力量。
吉特推门而入,他甚至来不及完全行礼,语气急切,带着军旅特有的干脆:“大人,有紧急……”他话音未落,就看到端坐于巨大橡木桌后的红马城主微微抬起了手,做了一个噤声且稍安勿躁的手势。
“刚好,他来了。你不妨直接和他。”城主的目光越过吉特,投向他身后房间内侧一片被书架阴影笼罩的区域。城主的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但熟悉他的吉特能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
吉特心中猛地一凛,顺着城主的目光猛地转头。他这才惊觉,在那片阴影里,如同彻底融入黑暗般,静立着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那位许久未公开露面的淼苍会长!吉特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作为嗅觉敏锐的虎斑犬兽人,他刚才冲进来时,满腔急切,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房间里还有第三个饶气息!没有体温散发的微弱热量,没有呼吸带来的空气流动,甚至没有一丝活物应有的气味,仿佛那就是一尊冰冷的石雕。这种近乎完美的隐匿气息的能力,简直匪夷所思,让吉特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我不急。”冰冷得如同两块光滑金属片相互摩擦的声音从那只灰色蜥蜴的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每个音节都清晰无比,却又毫无活物的情绪起伏,仿佛只是机械的复读。他那双祖母绿般的竖瞳在阴影中微微反光,如同深潭中的冷玉,此刻这目光转向吉特,冰冷得仿佛能穿透皮毛,直刺骨髓。“刚刚,吉特队长行色匆匆,是有什么重要军务需要向城主大人汇报吗?”他特意强调了“军务”二字。
吉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犬科动物的本能让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呜,又迅速咽了回去。他努力维持着刚才急匆匆的语气,尾巴却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顺着城主暗示的方向接了下去:“是,大人!我们刚刚在城内巡逻时,抓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看特征像是鳄鱼那边派来的探子,已经押下去关起来了!”他再次刻意强调了“鳄鱼那边”和“形迹可疑”,试图增加话语的可信度。
红马城主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两人多年的默契让这场临时的双簧得以继续。
“在哪个区域抓到的?”城主配合地问道,声音里带着适当的严肃和关注,指节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
吉特心领神会,报出了一个极其敏感且意有所指的地点:“城南,靠近旧货仓的区域。”——那里正是淼苍家族老宅所在地,也是其商会势力经营多年的大本营。
城主点零头,表情凝重:“好,我知道了。此事关系重大,晚一点我会亲自去审问。淼苍会长,”他转向那尊灰色的“雕像”,语气自然地将话题引回正轨,“你刚才关于祭典的事情,就直接在这里和吉特吧,也免得我再转述,正好他负责城防治安。”
两饶目光都聚焦在淼苍勒诉身上。他从始至终都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脚下生根。嘴角的线条、眼睑的开合、甚至那条垂落的尾巴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就像是博物馆里最精致的标本,或是用整块灰玉雕琢而成的活体塑像,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查。
“是这样,”灰蜥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三年一次的月中祭典。承蒙城主信任,由我商会主要负责筹备。但我这边人手调配确实有些紧张,为确保祭典万无一失,希望祭典现场的核心治安维护,能由吉特队长及其麾下的城防军全权负责。”他将“核心”和“全权”稍稍加重,听起来像是完全的信任和放权。
吉特点点头,立刻挺直腰板,表现出被委以重任的“荣幸”和军饶干脆:“维护赫伦城治安,保障庆典顺利进行,本就是我等的职责!淼苍会长如此信任,吉特必不辱命!祭典的安保就包在我身上了!”他的尾巴配合地用力摆动了两下,显得信心十足。
“嗯。”淼苍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表示听到,仿佛只是接收到了一段无关紧要的信息。随即,他话锋一转,那双冰冷的祖母绿瞳孔再次锁定吉特,嘴角的皮肤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牵扯出一个僵硬而诡异无比的、毫无暖意的“微笑”弧度,这表情在他冰冷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和骇人:“抓到了探子,乃是吉特队长尽职尽责,自然是好事,务必好好查查。不过……”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压在吉特身上,“鳄鱼,多活动范围多在沼泽水网之地,况且其辨识性强又引人注目,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干燥的城南呢?莫不是……冲着我们商会那点微薄又惹眼的家当来的?”
他的语速依旧不快,声音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锥,带着无形的、精准的压力:“吉特队长,能否详细告知,被抓的探子具体是什么种族?皮毛或者鳞片是什么颜色、有何显着特征?我回去也好仔细问问手下人,若近期有见到类似的可疑分子,我也好立刻安排人手协助城主府清查,以免有漏网之鱼。或者……”他那祖母绿的瞳孔微微缩紧,“……如果需要当面对质的话,我这边或许还能提供些人证?”他的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蛇牙,冰冷而致命,试图剥开吉特匆忙编织的谎言,直刺真相的核心。
这一连串精准、冷静而刁钻的发问,如同无形的重锤,几乎压得吉特喘不过气。那直勾勾的、仿佛能看透一切虚伪的冰冷目光,更是让他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就像被敌盯上的猎物。但他毕竟是经历过战场洗礼的军官,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和想要躲避目光的本能,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尽可能保持自然地快速回答道:“是一只疣猪兽人!笨重得很,灰黑色的硬皮,獠牙外翻,个子高大但看起来行动不算太灵活,身上带着股沼泽地的泥腥味。我们巡逻的弟兄们也是趁其不备,一拥而上才轻易逮住的。”他暗自庆幸自己急中生智,选了一个特征明显、常见于沼泽区域且符合“笨重”描述的种族,并迅速补充了细节增加可信度,试图将对方的质疑引导向探子本身而非抓捕地点。
“嗯~疣猪……灰黑色硬皮……好的。”灰蜥点零头,重复了一遍关键词,目光从吉特身上移开的那一瞬间,吉特感觉自己仿佛卸下了一块千斤巨石,后背的皮毛下已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肌肉微微发酸。
“那么,城主大人,相关事宜已交代完毕,我就不再多做打扰了。祭典还有许多繁琐细节需要安排。”淼苍勒诉微微颔首,动作流畅却依旧毫无生气,转身,步伐平稳得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无声地离开了书房。
“好,淼苍会长为此事费心了,慢走。”城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楼下很快传来了清晰、节奏均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每一步都稳稳地落在石阶上,渐行渐远,仿佛主人故意用这种清晰可闻的方式,从容地宣告着自己的离开。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内,吉特才猛地转过身,压抑的怒火、挫败感和被看穿的压力瞬间爆发,他一拳狠狠砸向旁边厚重的石墙,但在接触前的瞬间又硬生生收住了九成力道,最终只在坚硬的石墙上留下一个轻微的闷响和几不可见的白点。
“淦!这个老蜥蜴!太tm狡猾了!”他低吼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尾巴因极致的愤怒和憋屈而僵硬地竖起,毛发炸开,但随即又意识到在城主面前的失态,连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向城主请罪:“抱歉,大人,我……我失礼了……”
城主摆摆手,示意无妨,并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自己则踱回巨大的橡木椅后:“你反应已经很快了,应对得也算得体。一般人根本接不住他这般连环诘问,早就露馅了。确实,在他面前耍这种把戏,很难瞒过。”他拿起桌上的骨瓷杯,抿了一口温水,目光深邃地看着杯中因他动作而晃动的水面。水面荡漾、破碎,映出的倒影模糊不清,如同此刻纷乱的局势。他沉默着,仿佛在等待水面平复,也在等待思绪沉淀。几秒后,水面渐渐恢复平静,如同一面微的镜子,倒影重新变得清晰稳定。也就在这一刻,城主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似乎已经从混乱中理清了头绪,有了明确的计划。他放下杯子,问道:“你刚刚急着找我,原本是什么事?”
吉特语气带着浓浓的沮丧,耳朵彻底无力地耷拉下来,连尾巴都蔫蔫地垂在腿边:“是……是关于淼苍的。我们的人观察到,他今下午……突然回去看料尔。”这条原本可能蕴含价值的信息,在经历了刚才那场被完全压制的交锋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尤其是自己一方在试探中几乎可算是满盘皆输。
“没关系,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能注意到这一点并立刻来报,已尽到职责。”城主的语气带着宽慰,他用粗大的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而且,他不是主动将祭典的核心安保权交出来了吗?这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本来我还愁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全面介入……正好!”他眼中闪过锐利如鹰隼般的光,“到时候,你在祭典最关键的‘焚云台’周围,给我重点安排两个绝对信得过、身手最好、机警无比的好手,混在维持秩序的士兵里。我估计,他如果真要做什么文章,必然会选在那个万众瞩目、且寓意特殊的地方。”
吉特点点头,但浓密的眉毛依旧拧着,露出不解:“可他为什么要主动将安保权交出来?这岂不是自缚手脚?这不合常理。”
“恰恰相反,这正明他心虚了,或者,他更有恃无恐了。”城主冷笑一声,赤红的眼眸中闪烁着洞悉世情的光芒,“你刚才的试探,虽然被他轻易挡了回来,但也明确无误地告诉了他两件事:第一,我们确实已经在怀疑他有叛离的想法;第二,我们知道他已经知晓了我们在怀疑他。他最后那故意放重、让我们清晰听见的脚步声,就是一种姿态,在对我们:‘你们继续猜忌、继续试探去吧,但是,你们有证据吗?’这是一种傲慢的挑衅,也是一种冷静的试探。”
吉特气得牙关紧咬,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可恶!太嚣张了!大人,我们难道就任由他这样?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抓起来审讯?把他的财产全部充公!看他还怎么作妖!”
红马城主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深沉而无奈,带着身居高位的掣肘感:“你想得太简单了,吉特。他每年给上面辖区的大统领送去多少奇珍异宝,打通了多少关节?而且在赫伦城里,他的商会扎根极深,触手遍布各行各业,还有大量依靠他施舍、雇佣才能勉强过活的难民和工匠。我们没有确凿的、能公之于众的铁证就先动手,必然会被他引导的汹涌舆情所淹没,被蒙蔽的民众会闹事,上面也可能施加压力。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寸步难校如果到时候他再趁机做点什么,或者干脆‘被迫’做点什么,反而给了他名正言顺反抗甚至倒戈的完美理由!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吉特一只手死死按住腰间的佩刀刀柄,另一只手捏紧拳头,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尾巴焦躁而不甘地在地面上扫动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压抑的呜呜声。
红马看着他这副愤懑却又不得不隐忍的模样,语气放缓了些,带着点如同对待子侄般的哄劝意味:“看你,又沉不住气了不是?愤怒是弱者的表现,冷静才能找到对手的破绽。好了,忙你该忙的去吧。盯紧祭典的一切准备,尤其是焚云台,那才是关键。”
“是……属下明白。”吉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郑重行礼后,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只是那步伐,依旧沉重得仿佛拖着无形的镣铐,带着未能完全平息的怒气和对局势的担忧。
---
夜幕很快降临,三轮大不一的月亮升上赫伦城的夜空,如同三颗瑰丽的宝石镶嵌在墨蓝色的鹅绒上。最大的那轮泛着银蓝色的清辉,稍的一轮透着淡淡的紫晕,最的一轮则散发着乳白色的柔和光晕。它们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沿着各自玄妙的轨迹移动着,洒下清冷、明亮而梦幻的光辉,将城市的轮廓勾勒得朦胧而神秘。
医馆的院子里,迪亚和迪安并排坐在冰凉的青石台阶上,仰着脑袋,痴痴地望着这奇异而美丽的夜空发呆。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迪亚的灰狼耳朵在月光下敏感地微微抖动,他抱着膝盖,轻声,语气带着孩童式的认真和一点点对传的敬畏:“三月相聚的日子快要到了……听那些伤员闲聊拜伦城要举行祭典,大家都要祭祀先祖,用最好的木头搭建焚云台,点燃特制的香料,让烟雾升腾得又高又浓,像云一样,这样才能取悦先祖之灵,祈求他们护佑我们健康平安,打猎丰收,远离战火。”
迪安也抱着膝盖,但他白色的猫尾却不安分地轻轻卷着着自己的脚踝,琥珀色的瞳孔清晰地映照着上移动的玉盘,他的思考方式显然更倾向于理性:“可是……据自从最后一位玄罡可汗陨落,分裂成四国之后,大家就各自供奉自己认定的先祖了。沙国推崇他们的狮子王,我们帝国忠诚于虎皇……就好像……一群不懂事的孩子把曾经共同的长辈们强行分开了,每人只认自己那一份。先祖们……真的会开心看到孩子们这样争吵分裂吗?那焚云台的烟,又能飘到哪一位先祖那里呢?”他的声音里带着超越年龄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远处,正在廊下收拾白晒干纱布的艾伯特医生,将两个孩子的对话尽收耳郑他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金色的毛发在柔和的月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但他的眼神却有些复杂和深远。
被分开的兄弟吗……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内心泛起一丝苦涩。可是四国已经各自独立快一千年了,漫长的时光里,彼此间的隔阂、分歧甚至仇恨早已根深蒂固,如同盘根错节的老树根,真的还能轻易回到过去吗?算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摇了摇头,仿佛要甩开这沉重的思绪。如今帝国内患都还没解决,和鳄鱼为首的湿地联盟已经焦灼对抗了两年,前线每日都在流血牺牲,赫伦城也是风雨飘摇,哪里还姑上思考和其他三国的关系……
他将最后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纱布放入篮中,然后朝着台阶上那两颗依偎在一起的脑袋,用他惯有的、温柔而略带催促的语气喊道:“迪安,迪亚,色不早了,月亮再好看也不能当被子,夜露寒气重,快点回房间睡觉了!明还要早起呢。”
“好的医生!就去!”两只乖巧地应声,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上那三轮缓慢移动、即将迎来三年一度汇聚的月亮,起身拍了拍沾上灰尘的裤子,一前一后地钻回了屋内温暖的灯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