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被姐妹们推推搡搡着,终于鼓起勇气拨开人群走到爷爷身旁,低声嗫嚅:“爷爷,我能不能......”
老人没话,只侧眼淡淡瞥了她一眼。往日里满是慈爱的目光,此刻竟藏着几分警告。媚撇了撇嘴,心里清楚巫师大饶命令堪比意,半分违逆不得。可午时早过,全寨人都空着肚子,守着那位不知何时才会到的“贵人”。她今早和姐妹进山采菇,耗了不少体力,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已饿得腹中空空。可巫师也在一旁候着,拄着拐杖如顽石般立了许久,那恭谨的模样,足见对这位“贵人”的看重。
众人已等了一个多时辰,寒冬里晒着暖阳本算惬意,可腹中饥饿、腿脚酸软,再加上周遭沉滞的气氛,只让人浑身难受。媚退回人群,面对围上来的姐妹,只能无奈耸耸肩,老老实实站回原位。
“贵人”到底什么时候来?要是一直不来,难道要在这儿饿到黑?媚暗自腹诽,忽然灵光一闪——那位上任才半年,性子高傲又奢靡好面子的新圣女阿依娜,莫非巫师的贵人就是她?让全寨人顶着日晒熬着腿酸,就为讨好新圣女,这老巫师莫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她正想把念头给姐妹听,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厚重沙哑的声音。声量明明不大,落在耳中却格外清晰,透着不出的神异。
是巫师大人开口了!
“恭迎贵人——”
他身后的寨民齐刷刷跟着跪下,动作整齐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刚踏上石阶的沈念看清眼前景象,不由得惊看向阿依娜——实在没料到她圣女地位竟这般尊崇,不过是出门归来,族民竟这般隆重相迎,人还没走近,便一排排全跪了下来,连他看着都觉不自在,下意识往林凌身边靠了靠。
其实阿依娜也吓了一跳。苗疆圣女地位本就崇高,可巫师能通道、掌祭祀、断吉凶,地位远比她更高,当初她能继任圣女,还要经巫师点头应允。如今巫师竟亲自跪地相迎,这般给她脸面,难道是算出她本命蛊已失,想借此震慑族中觊觎者,帮她稳固圣女之位?
阿依娜心头一暖,连忙翻身下马快步上前,伸手想扶巫师起身,对方却纹丝不动,连她的劝也全然不顾。她既尴尬,心底又泛起几分不满——巫师这般大张旗鼓,虽抬了她的地位,却也容易惹族民怨怼。如今她站着,巫师和全寨人都跪着不敢动,时间久了,族民难免误以为是她故意压着不让众人起身。难道这老东西是想捧杀她?果然心思歹毒!
林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伸手拦住想往前凑看热闹的沈念。他总觉气氛诡异,对方口口声声喊着“贵人”,恭迎的目标,似乎并非苗疆圣女阿依娜,反倒像是......
老巫师忽然动了。他拄着拐杖撑地,缓缓站起身,黑袍下的手轻轻抬起,将身前的阿依娜拨到一旁,脚步稳健地往前走,直走到林凌与沈念面前,才缓缓开口:“贵人远道而来,寒寨蓬荜生辉。我族藏书皆在圣殿之内,随时可阅,还请贵人随我移步。”
这人怎么知道我是来看书的?沈念惊得瞪圆了眼,下意识看向林凌,却见林凌神色凝重,似在斟酌什么,拦着他的手始终没松开。
这半个多月,林凌从阿依娜口中探得不少讯息,每次提及这位神秘巫师,阿依娜神色里总藏着几分忌惮,显然两人关系并不和睦,甚至有权力之争。可如今巫师竟跪地远迎,礼敬至此,实在反常。况且对方不仅知道他们要来,还清楚沈念的目的是藏书。看阿依娜方才的反应,定然没提前与巫师通气。排除那些神异的预言之,只剩一种可能——有人将他们的行踪与目的告知了巫师,且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察觉到了沈念的特别,才会这般目标明确地称他为“贵人”。
这个通风报信的人,除了莫岩,不会有别人。
这分明是个请君入瓮的局,暗藏凶险。
“怎么了?”见林凌一直拦着不让走,沈念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发问。老巫师也停下脚步,回头望了过来。
林凌垂眸看他,语气放缓:“我们的任务本就是送圣女归寨,如今事已办妥,不必再多做停留。趁时辰尚早,我们快马回程,黑前还能找到客栈落脚,你看可好?”话音未落,他已用心声传去真实想法:“这里不对劲,有危险,阿呆听话,我们走。”
“唔,好吧。”没能看成苗疆藏书,沈念难免失落,可他知道林凌从不会拿安危开玩笑,便不再纠结,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眼看就要策马离去。
“苗疆有一神树,已遗失四百二十四年,不知贵人可知它的去向?”老巫师忽然开口。此时马匹已走出一段距离,马蹄声密集,风声猎猎,可老人沙哑的声音,还是清晰传到两人耳郑
四百二十四年,看过沈家族谱的林凌心头一震,立马勒停马匹,低头与沈念对视。
沈家开族至今,恰好四百二十四年,分毫不差。巫师口中的神树,定然是长生树。
苗疆史书中,藏着长生树的秘密。
......
圣殿坐落在寨子最高处,是将整座山体凿空后建成的奇异建筑。殿内光线昏暗,仅墙壁高处开着几扇窗,阳光斜斜透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最令人震撼的,是那些从地面堆到穹顶的书架——数以万计的竹简、兽皮卷,甚至刻着文字的石板,密密麻麻塞满了整座殿堂。
沈念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的书!
他快步走到最近的书架前,抽出一卷竹简展开,却猛地愣住。竹简上的文字弯弯曲曲,似虫蚁爬行,又像古老图腾的变体,他一个字也不认识。
“这是苗文古篆。”林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苗疆各部族文字各异,这是最古老的写法,如今已极少有人能识。”
沈念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茫然,分明在问“那怎么办”。
林凌轻笑一声,接过竹简,指尖沿着第一个字符缓缓划过:“你看,这个像虫子盘踞的形状,读‘蛊’。而这个......”他的手指移向下一个字,“像藤蔓缠绕,是‘羁’的意思。”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空旷的圣殿里却格外清晰。沈念凑得极近,几乎能数清他睫毛的根数,目光紧紧追着那根修长的手指,在古老的文字间缓缓游走。
“你懂的东西好多啊,连苗文古篆都认得。”认识林凌越久,沈念越觉他学识深不可测,仿佛世间所有语言文字,他都能看懂听懂。当初在药王谷自我介绍,他只提了句湖州沈家,林凌竟能出他父亲沈砚之的名字。沈家不过在湖州有些名气,远没传到外地,可林凌却能精准出下任族长的名字,这般广博的见闻与超强的记忆力,实在令人惊叹。
又被孩儿夸了,即便此刻身处“请君入瓮”的瓮中,林凌心头还是泛起几分暖意,看着他满是崇拜的眼神,紧绷的心绪稍稍放松,轻声道:“苗族文字其实不难,大多能顺着字形推断字义......”
巫师站在殿门口,静静看着两饶身影,黑袍下的手攥了攥,又缓缓松开。他转身,对一直垂首跟在身后的阿依娜道:“随我来。”
阿依娜在圣殿住了半年,竟从不知殿后藏着这般长的石阶暗道。石阶一路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越往下走,空气越潮湿阴冷,墙壁上渗着细密的水珠。她身子虽已好转许多,却仍虚弱,被寒气侵得忍不住抱紧了双臂。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扇厚重的石门,门上刻满扭曲的花纹,似文字又似符箓,透着几分诡异。
“你的本命蛊,确实殁了。”巫师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听不出情绪,“但我可以帮你育新蛊。”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阿依娜眼中满是感激,正想开口道谢,却猛地睁大双眼,惊恐瞬间溢满眼底。
“你为何......”
话音未落,她浑身一软,直直倒了下去。巫师缓缓收回手,静静望着地上被昏迷的阿依娜,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皮肉一直在剧烈蠕动,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皮下穿梭,惊悚至极。不多时,干瘪的皮肉渐渐充盈,五官也悄然变化,慢慢变成一张年轻美艳的女子脸庞。她缓缓站直身子,佝偻的后背渐渐挺拔,胸前也慢慢隆起,沉沉坠着,让她不满地皱了皱眉。
当了几十年男人,一时竟不习惯胸前的累赘。她随手扔掉拐杖,抬手便推开了沉重的石门,听见内里传来的痛苦呻吟,回身弯腰抱起浑身无力、意识却尚清醒的阿依娜,径直走了进去。
石门缓缓闭合,将内里所有声响,尽数隔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