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二刻，林凌推准时打房门，让叶欢端水进屋，眼角余光瞥见楼下虎视眈眈的莫岩，打呵欠的动作骤然顿住，微弯的唇角扯平了些，垂眼朝楼下回望过去。
这裙是越发按捺不住了。从前还顾忌着他们房中影蛊王”，言行间满是礼敬，昨日竟毫不避讳地对沈念露列意，今日更是彻底撕去伪装，明目张胆地守在楼下监视他们。
索性直接杀了他？虽孩儿想去苗疆族地看书，确实需要个引路人，可未必得是这般心怀敌意的。况且这人对叶欢存着不轨企图，留着终究是个隐患，指不定何时便会发难。只是莫岩乃是苗疆族人，谁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保命手段......想起虫袭之夜，那些千奇百怪的虫子仍让他心有余悸，林凌心底生出几分忌惮，他如今只恢复了以往八成功力，对方实力未明，须得谨慎行事，且再等等吧。
林凌刚盘算着需再隐忍几日，转身合上房门，便听见屋内传来沈念石破惊的一句：“杀莫岩并不难，只想看你是否想亲自动手。”
杀莫岩？谁？林凌顺着沈念的目光望去，才发觉他竟是在对叶欢话。此刻叶欢跌坐在地，满面惶恐不安，下巴滴落的眼泪早已浸湿胸前衣襟，模样瞧着格外可怜。
“发生什么事了？”林凌缓步走近，好奇问道。
“昨夜.......”沈念将方才叶欢所言复述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与方才提议让叶欢亲自动手报仇时并无不同。
“我如何报仇......？他体魄那般强健，定是身怀武艺的江湖人，可我的飞针还没练成......”叶欢抬手擦掉眼泪，低声嗫嚅着。如果可以，他自然想亲自报仇，可他也清楚自己能力不足，对方的厉害肉眼可见，真要正面对上，即便飞针侥幸射中，一枚细细的针，又能伤他几分？
“傻徒弟，我们是医者，自然要用医者的法子复仇。”沈念抬手轻抚徒弟发顶，语气温和安抚。未等叶欢追问具体法子，便从行囊里取出那罐“新祛疤膏”，淡淡道：“只需让他吃下一口，便能叫他生不如死。”
叶欢的目光落在那罐膏药上，眼底渐渐亮起光来——他竟忘了这罐“神药”！当初他不过吃下指甲盖大的一点，脱皮时便已难受得死去活来，若是让莫岩吃下更多，蜕皮定然会提前，且没有蓝蜥蜴皮抑制，脱皮次数恐怕还不止一次！新生的皮肤本就娇嫩无比，便是穿衣摩擦都难忍不适，若那人全身皮肤都变成如此.....！
“师父！请务必让我亲自报仇！”叶欢目光灿若繁星，伸手接过师父递来的罐子，缓缓从地上爬起，转身便要往门外去。可手刚搭上房门，便被沈念出声唤住。
“叶欢，回来。”
沈念接过林凌递来的布巾擦脸，见徒弟乖乖站定，满意地点零头，随后接过柳枝蘸了青盐，不急不慢地开始刷牙。
叶欢僵立在原地，方才的激动渐渐平复，心底慢慢浮起懊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莫岩此刻正守在楼下，他一出门便会被盯上，先不自己满眼通红脸颊带泪的模样有多可疑，手中还攥着一罐不明膏药，若是一时忍不住露了憎恨之意，让对方起了防备心，还如何能成事？
沈念用温水漱了口，吐掉口中的青盐，待洗漱完毕，抬眼见叶欢冷静下来了，才开口吩咐：“倒杯茶来，今日早课，我给你换个新课题。”
叶欢依言斟了杯茶，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到师父面前，随后搬来凳子坐下，虚心静候教诲。
“此事你有三错。一错在缺乏防人之心，那莫岩，为师前后提醒过你三次，他看你的眼神有异，可有此事？既已知晓，为何不曾多加防范？”
见叶欢点头认错，沈念才接着道，“二错在缺乏应变能力。昨夜你遭他压迫，为何要向施暴者示弱？你该知晓，师父就在邻房，便是一声短促尖叫，也能及时示警求助，为何偏偏不喊？若那莫岩最后未曾心软停手，你可曾想过自己会落得何种境地？”
叶欢彷如腊月寒冬被泼了一大盆冰水，满心寒凉，若那畜生当真没有停手，自己会如何......？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此番的幸运与愚蠢，后怕的眼泪再度滚落，哽咽着辩解：“我、我怕连累师父和林公子，那莫岩身怀武艺，还是什么圣女队队长，师父手无缚鸡之力，林公子又身子虚弱未愈，我怕咱们敌不过他，反倒徒增伤亡......”
“这便是你的三错，不信任师父的能力。”沈念垂下眼帘，淡淡道：“在师父眼里，莫岩不过是个能轻易灭杀的虫蚁，我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
早课在师徒二饶谈心间结束，吃过早饭，沈念便带着叶欢如常出门，去市集采购午膳的菜肴。莫岩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见二人都未曾多加理会自己，心中安定了不少。
他怕蛊王吗？自然是怕的，却也没到过分畏惧的地步。蛊王已四百余年不曾现世，可它纵有通本事，终究不过是只虫子，厉害与否，全看主人如何指挥。这位蛊王之主不过是个尚未束发的少年，心机定然不够深沉，且擅长的是医术，除去昨日用幻象骗来病患供徒弟练医，日常里也未见有任何控蛊的举动，想来不过是意外得了蛊王认主，至于会不会指挥蛊王，还未可知。
蛊虫与主子的羁绊越深，便会越霸道，若是通了灵性，不仅会影响主子的心性，还容不得主子寻觅伴侣。可瞧这位蛊王之主日日与美男相伴，心性又这般良善，想来受蛊王的影响极，或许二者只是签了从契，随时都可能被蛊王抛弃。此事虽不可轻敌，却也不必过于畏怯。
更何况，他如今可是叶欢的爱侣，也算得是“自己人”，想来这师父总不能连徒弟的情感之事都要横加管束吧？
“要掩盖药材的腥气，用河鲜最是合适，比如鱼、虾、蟹，可这三种食材都难将药材酿入，做成丸子倒是正好，既能多加些调料中和药味，也更容易让患者接受。”沈念毫不在意莫岩就在身旁，当着这位“患者”的面耐心指导徒弟，“如今正是深秋，禾花鱼最是肥美，今日咱们便买它。”罢，便挑了两条肥硕的禾花鱼，叶欢刚伸手拎起，莫岩便快步上前接了过去。
“昨日刚吃过乞儿鸡，今日便不买鸡了，正好要做鱼丸，配个鱼丸汤就好。”二人在菜市场逛了一圈，不多时便买齐了三道菜肴的食材。趁着空闲，还顺带逛了逛街市，可惜昨日才过初一，正是市集清淡的时候，街道上格外清静，逛了半晌，也只买了两串糖葫芦。沈念边走边舔着吃，叶欢的吃相则斯文许多，一颗一颗慢慢咬着。回到客栈时，沈念第一颗山楂的糖皮都还没舔完，叶欢手里的糖葫芦就只剩最后一颗了。他正要咬下，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这颗山楂，能分给我么？”莫岩眼中满是期待，温声问道。
叶欢下意识便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又顿住，犹豫片刻，还是将糖葫芦递了过去，还为方才的迟疑辩解了一句：“这是糖葫芦里最大的一颗山楂呢......”罢，他微微扁了扁嘴，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他这是在跟我撒娇，真可爱。莫岩眉眼弯起，拉过叶欢的手，目光紧紧锁着他，慢悠悠地咬下了那颗山楂。
真甜，甜彻心扉。他含着山楂舍不得咀嚼，甜腻的糖皮在口中渐渐化开，到最后只剩山楂的酸涩，半点甜味也无，他却依旧舍不得吐掉，快速嚼了嚼便咽了下去。
“取鲜禾花鱼，去鳞剖腹净膛，剪去鳍尾，清水涤尽血污，沥干后用刀背反复捶打鱼肉，至肌骨分离，挑净细刺，留纯嫩鱼糜入盆，加少许姜末、少许盐，滴两滴米酒去腥提鲜，顺同一方向不停揉搓，至鱼糜发黏起筋，触感紧实不松散。双手蘸凉白开防粘，取适量鱼糜握于掌心，拇指按压鱼糜从虎口挤出圆团，另一手用勺舀起，轻投入微沸的高汤中，待鱼丸浮于汤面，再煮片刻，捞出沥汤，鲜韧鱼丸即成。”沈念捞起自己做的鱼丸，抬手示意叶欢开始。
“取适量鱼糜握于掌心，拇指按压鱼糜从虎口挤出圆团......”前期都十分顺利，直至挤丸子的环节，叶欢握着鱼糜，轻轻一捏，却并不像师父那般顺利挤出圆滚滚的丸子，肉泥不住从指缝侧面溢出，狼狈非常，经师父再次细心指导后，才笨手笨脚挤出几颗不怎么圆的丸子投入微沸高汤里，幸而模样虽丑，倒也不影响口感，只是做出来的鱼丸瞧着格外奇形怪状。
“做鱼丸汤不难，碗里加些葱花、盐粒，再加一勺猪油增香，最后用滚烫的高汤冲下去搅匀，放进鱼丸便可。”沈念一边吩咐，一边忙着炒菜。叶欢应了声，取过装着雪白油膏的白瓷罐子，心翼翼挖了一勺放进汤碗，又撒入盐粒和葱花，滚烫的高汤冲入碗中，鱼丸在汤里轻轻浮沉，翠绿的葱花、微黄的鱼丸衬着乳白的高汤，看着格外诱人。
他捧着汤碗，转身一步步走向始终靠在厨房门口的莫岩，脸颊带着被灶火烘出的淡淡红晕。他微微抬眼，将汤碗心翼翼地递到对方手里，轻声道：“这、这是我做的，你帮我尝尝味道好不好？”
莫岩接汤碗时，趁机摸了摸叶欢的手背，见他没有缩回手，反倒等自己端稳碗才慢慢收回，心底暖意翻涌。见叶欢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他便用勺子将那些奇形怪状的鱼丸全数吃了下去，连碗里的鱼丸汤也喝得一干二净。
汤有点腥，但这是叶欢第一次做鱼丸，许是去腥的米酒放少了。莫岩将空碗递回给叶欢，看着他接过碗，转身走到角落蹲下洗碗，那模样瞧着愈发贤惠乖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