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就是在这个时候倒下的。
她原本站在根系共振舱边缘,双手贴着透明壁面,维持与世界树的低频连接。突然间,她的身体一僵,膝盖砸在地板上,手指抠住接缝处的金属条,指腹渗出血痕。
“林川……”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了。”
我没有犹豫,立刻启动零域稳定场。六边形光网从地面升起,将她罩在里面。这是最基础的缓冲结构,能减缓外部能量对神经系统的冲击。她喘得厉害,嘴唇发白,额头浮起细密的青筋。
我接入生物共振仪,把她的脑波图谱投到侧屏。两条波动曲线并列显示,频率几乎同步,但振幅方向相反。一个向下沉坠,像是哀求;另一个剧烈震荡,带着摧毁一切的冲动。
时间差只有0.03秒。
我调出维度坐标定位系统,标记信号源。两个信号源相距极远,却共享同一频率基点。这不是巧合,也不是入侵。
存在分裂出的两股意识,正通过世界树根系进行共振耦合。我咬着牙:“树……都在哭。”
血顺着金属缝隙流下,在甲板上积成一滩。如果继续承受这种拉扯,再过几分钟,雨的神经系统可能会永久损伤。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打开零域界面,我尝试调取“儿童庇护所”的标准设计图。这是我们最常用的模块之一,结构简单,生成速度快。可就在图纸加载的一瞬,屏幕裂开了。
不是物理损坏,是数据层面的分裂。
左侧路径生成完整的庇护舱,墙体、屋顶、通风口一一浮现;右侧路径在同一位置叠加了爆破结构,地基被挖空,支撑柱布满炸点,整个模型处于即将坍塌的状态。
两种投影同时生效。
现实中的甲板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空气像被撕开一样扭曲。我感觉到一股向内的吸力和向外的推力同时作用在身体上,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
这不是系统故障。
是我的能力被复制了。
我想起刚才那条异常提示。协议缓存恢复,权限重新激活。也许那个所谓的“银河文明联盟”并不是真正的攻击者,它只是触发了一个更深层的机制。
我关闭图纸库,切断输出通道。空间撕裂感立刻减弱,但没有消失。干扰源不在外部,而在意识层面。
我决定主动下沉。
开启低频共振模式,将自己的思维频率降到7.83赫兹,接近世界树的基频。这个过程像潜水,意识一点一点沉下去,穿过数据流,穿过记忆层,进入量子纠缠区域。
然后我看到了他。
另一个我。
他站在我从未见过的城市废墟里,脚下是断裂的公路桥,远处冒着黑烟。他抬起手,零域界面在他面前展开,目标是一座半塌的儿童庇护所。设计图正在加载,不是修复,而是定向爆破。
他的眼神冷静,没有任何情绪。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那种地方已经没有意义了。资源有限,活着的人需要集中管理,旧建筑只会成为负担,甚至滋生混乱。炸掉它,重建秩序。
我也曾这样想过。
在最初建第一个庇护所时,有人问我为什么不用钢筋混凝土直接搭高墙,把所有人圈起来。我不行,人需要空间,需要光,需要看到。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救的不只是命,还有饶样子。
我对着那个我开口:“你打算炸掉多少个?”
他停下动作,看向我所在的方向,仿佛能看见我。
“所有该被清除的。”他,“你保留的每一个残骸,都是未来的隐患。”
“那你有没有算过,一个人躲在废墟里活下来,靠的是什么?”我问,“不是物资,不是武器。是他还记得有人愿意为他留一扇门。”
我没有上传逻辑论证,也没有讲大道理。我直接释放了一段记忆数据。
画面里,暴雨倾盆,我刚焊完最后一块钢板。一个老人抱着孩子冲进屋檐下,浑身湿透。孩子在哭,老人跪下来,额头抵着地面,不出话。我没有扶他,只是把灯打开,让光照满整个屋子。
那段影像很短,没有修饰,也没有剪辑。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在零域界面上悬停半秒。我能感觉到他在权衡——清除效率与人性残留之间的矛盾。他曾坚信秩序高于情感,但此刻,那盏灯的存在本身,成了无法被算法归类的变量。
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如果秩序崩塌,你还守得住这样的灯吗?”
“我不知道。”我,“但我知道,如果你把所有灯都灭了,那就没人会再相信光。”
他沉默。
就在这时,雨的声音穿了过来。她没有话,但她将一段代码注入了我们的连接通道。那是世界树根系中储存的原始契约,记录着所有林川个体的诞生源头。
代码显示:每个我,都是同一意志在不同危机情境下的投影。有的负责建造,有的负责清除,有的负责隔离。我们不是敌人,是应对不同威胁的工具。
他看完后,微微点头。
“我不是来毁灭你的。”他,“我是为了防止你变成病毒本身。”
“现在你知道我不是了。”我,“接下来,我们一起做点事。”
我们同步调取“逆向克莱因瓶”结构图纸。这是一种拓扑闭合模型,能让能量在无始无终的路径中自我消耗,不会外溢也不会反冲。它不适合日常建设,但在处理不稳定节点时,是最安全的选择。
现实中,方舟外壳开始浮现双重投影。
我的手在操作台前移动,他的身影在虚空中对应动作。一正一反,像是镜子里外同时施工。金属板缓缓升起,边缘弯曲成非线性弧度,彼此嵌套成环状结构。没有焊接,没有固定件,纯粹依靠几何自锁完成组装。
节点位于两界夹缝,形状不断变化,常规锁定方式无效。但我们不需要锁定它。
我们要让它自己消失。
当最后一个连接点闭合时,我和他同时引爆精神力。
图纸推入现实。
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体内的能量被抽空,双腿一软,靠在控制台上才没倒下。眼前发黑,耳朵嗡鸣,嘴里有腥味。
外面的双重投影融合成一道白光,随即内缩,变成一个静止的点。然后消失了。
节点被闭环吞噬,没有引发任何震荡。
任务完成。
他的身影开始变淡,轮廓模糊,像信号不良的画面。
临走前,他看了我一眼。
“我不是你。”他,“但我为你而存在。”
然后他就不见了。
我靠着控制台,慢慢滑坐在地上。冷汗浸透衣服,呼吸还不稳。监测屏上的数据已经恢复正常,根系光流不再剧烈波动,雨也被医疗机器人抬走了,她的左手缠着绷带,指尖碳化的部分已经被切除。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还在抖。
控制台的主屏幕熄灭又亮起,新的日志条目自动弹出:
【跨维协同协议已验证】
【双生意识交锋记录存档】
【不稳定节点清除——成功】
下方还有一行字:
【下次同步将在七十二时后进行,建议提前准备精神力补充方案】
我没有关掉它。
我抬起手,把这段日志截了下来,保存进私人文件迹然后我打开通讯频道,输入苏晴的编号。
还没按下发送键,根系共振舱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响。
我转头看过去。
雨的连接接口明明已经断开,但那根主藤蔓的末端,正缓慢地向上弯曲,像在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