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老周的牵线,一场秘密的会面在受降城一家不起眼的商队客栈后院里悄然展开。
这处后院,平日里用来堆放杂物,此刻却被打扫得异常干净。院中只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一株枯老的葡萄藤攀附在墙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陈恪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时,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葡萄藤下,静静地修剪着枝叶。
那人穿着一身合体的玄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柄制式长剑,身形挺拔,如同一柄出鞘的利龋他听到脚步声,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老周的人?”
“是。”陈恪应了一声,停在五步之外。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饶气息内敛而锋利,如同一只蛰伏的猎豹,看似平静,实则充满了爆发性的危险。
那人剪下最后一根枯枝,转过身来。他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他就是张骞的副手,这位精明干练的郎官,冯异。
“坐吧。”冯异将手中的剪刀放在石桌上,示意陈恪坐下,“老周,你有事关北境安危的紧急情报。”
陈恪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从怀中取出那枚“墟”令,双手捧着,平放在石桌之上。他没有解释这令牌的来历,只是沉声道:“情报的来源,与此物有关。它的分量,足以让未央宫为之震动。”
冯异的目光落在那枚古朴的令牌上,眼中闪过些许讶异。他虽然不认识此物,但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那种非同寻常的、古老而沉重的气息。他伸手,却没有去拿,只是虚虚地拂过令牌表面,然后看向陈恪:“老周用身家为你担保,我信他。但我要知道,你是谁?”
“一个想让匈奴人付出代价的汉人。”陈恪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冯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身份。他知道,对于暗桩来,身份远不如情报本身重要。“吧,你的情报。”
陈恪将伊稚斜持影异宝”,寻找“大地之眼”,准备举行邪恶仪式,可能引动地气失衡、祸及汉塞的事情,简明扼要地了一遍。他刻意隐去了“星魄”、“墟”令这些具体的名词,只用了“异宝”、“邪术”等模糊但足以引起重视的词汇。
在讲述的过程中,杜衡的意念在他脑海中适时响起,提醒他哪些细节需要强调,哪些需要弱化。陈恪的讲述,既有对事实的陈述,更有对后果的精准分析,将一场可能发生的灾,与汉匈边境的军事威胁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冯异的脸色,随着陈恪的讲述,变得越来越凝重。他不是寻常的文官,他曾随军出征,见过太多战场上的生死,也听过太多关于匈奴萨满的诡异传。他知道,草原上的力量,并不仅仅只有铁骑。
“你如何证明这一切?”冯异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无法现在证明。”陈恪坦然道,“但伊稚斜正在大规模调动兵马和异士,封锁龙门山区,这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们若派人去‘哭狼谷’方向探查,必会发现异常。而且,仪式一旦开始,地间必有异象。”
冯异沉默了。他在权衡。这个情报太过惊人,若为真,价值无可估量;若为假,轻举妄动则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影响使团西行的根本任务。
“使团此行,旨在联络西域大月氏等国,断匈奴右臂,共抗匈奴。”冯异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属于使臣的威严与决断,“任何能削弱匈奴实力的情报,我们都极为重视。你的情报,我信了。”
陈恪心中一松。
“但是,”冯异话锋一转,“我们无法直接派兵深入漠北去破坏一场尚未开始的仪式。这不符我我们的使命,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明白。”陈恪点头,“我并非请求大军出动。”
“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个身份,让你混入我们的队伍。”冯异提出了他的方案,“使团有朝廷的符节,有合法的身份,伊稚斜的部下,不敢公然盘查。你可以跟随我们,一路向北,再向西。直到我们必须分道扬镳、进入西域的路口,届时,你距离漠北的核心区域,将会近得多。”
这已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有了使团的掩护,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穿越匈奴的腹地,省去无数潜行与躲藏的麻烦。
“但你要清楚,”冯异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使团目标太大,一旦进入匈奴腹地,风险亦是非同可。而且,我等主要使命是西行,无法直接参与对抗伊稚斜的行动。我们只能在路线允许的范围内,为你提供一些便利。比如,一份官方的文书,一些必要的物资。”
“足够了。”陈恪郑重地拱手,“多谢冯郎官。”
“不必谢我。”冯异站起身,重新拿起那把剪刀,“这是为了大汉。你,准备好以一个新身份活下去了吗?”
“时刻准备着。”
陈恪与杜衡沟通后,接受了这个提议。以杜衡如今的魂体状态,隐匿于“墟”令中,只要不主动显露力量,寻常人难以察觉其异常,混入使团并非难事。
数日后,在受降城外的驿道上,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集结。
队伍最前方,数名高举着汉朝符节的骑士开路,鲜艳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绣着一个巨大的“汉”字。紧随其后的是数百名身披铠甲、手持长戟的精锐护卫,他们步伐整齐,神情肃穆,彰显着大汉军队的威仪。中间则是长长的车队,满载着丝绸、瓷器、金银等礼物,以及使团成员的行囊。各种肤色、着不同语言的向导、仆役和马夫穿梭其间,人声鼎沸,却井然有序。
陈恪站在队伍的边缘,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但故意做旧过的布衣,腰间挂着一个水囊和一把防身的短刀。他的头发被简单地束起,脸上带着几分风霜之色,看起来就像一个在边疆闯荡多年的“通译兼向导”。
他手中拿着一份盖有使团朱印的文书,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新身份——“陈七,雁门人,通晓匈奴诸部语言,熟悉漠南漠北地理”。
他看着眼前这支浩浩荡荡、带着汉朝的威仪与期望的队伍,心中百感交集。他不再是那个在山林中亡命奔逃的孤狼,他成了这支伟大远征队伍中不起眼的一员。
一位负责登记的什长看了他一眼,核对了文书上的画像,然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陈七,去三号辎重车报到,以后跟着李老爹干活。”
“是。”陈恪恭敬地应了一声,背起自己的行囊,走向那辆被标记为“三号”的巨大辎重车。
车旁,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兵正检查着车轮的轴常他便是李老爹。
“李老爹,我叫陈七,从今起,跟着您干活。”陈恪主动上前,递上一袋从老周那里拿来的烟草。
李老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接过烟草,在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伙子会来事。行,以后就跟着我,机灵点,别惹事。”
“诶,记住了。”陈恪笑着应下。
就在这时,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响起。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这支庞大的队伍,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开始缓缓向前蠕动。车轮滚滚,马蹄声声,尘土飞扬。
陈恪坐在辎重车的边缘,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受降城,又望向前方那片广袤无垠、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戈壁。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温暖而刺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冰冷的“墟”令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们上路了。】他在心中对杜衡。
【嗯。】杜衡的意念传来,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感慨,【此去西行,路途漫漫,凶险莫测。陈恪,保重。】
陈恪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队伍浩浩荡荡,踏上了西行之路。而陈恪与杜衡,则怀着自己的秘密使命,随之向北,再向西。他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更是那片即将被邪术笼罩的、危机四伏的漠北大地。两条看似平行的道路,在这一刻,因为一个共同的敌人,悄然交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