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史署的书房内,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堆积如山的竹简上,映照出嫪十七低头整理的身影。他手中握着一支竹刀,心翼翼地修补着一卷破损的秦代律法竹简,动作娴熟而专注 —— 自入汉以来,这样的日子已过了数月,埋首故纸堆虽枯燥,却能让他暂时忘却身处险境的焦虑。
就在此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打破了书房的宁静。嫪十七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黄色宦官服的黄门,正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室内,最终落在他身上。黄门的神色平静,却带着一种宫廷特有的威严,开口道:“嫪太史令丞,陛下传召,即刻随我入未央宫觐见。”
“陛下传召?” 嫪十七心中猛地一惊,手中的竹刀险些掉落。自刘邦定都长安以来,他虽在太史署任职,却从未被皇帝直接召见。如今突然传召,是因整理典籍时有重大发现,还是自己这个 “前朝余孽” 终于被盯上了?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却不敢有丝毫迟疑。他连忙放下手中的竹简,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服,躬身应道:“臣嫪十七,遵旨。”
跟随黄门走出太史署,嫪十七才发现,署外早已等候着两名宫廷卫士,虽未明,却显然是为 “护送” 他而来。一行人穿过长安城内的街道,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走去。沿途百姓往来如梭,市井喧嚣,一派安定景象,可嫪十七却丝毫没有心思欣赏 ——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渐渐渗出冷汗,脑海中不断推演着见到刘邦后可能发生的场景,思考着应对之策。
未央宫不愧是西汉的皇宫,宫阙巍峨,殿宇连绵,朱红的宫墙与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黄门带着嫪十七穿过层层宫阙,绕过喧闹的大殿,最终来到一处僻静的书房外。书房周围守卫森严,却异常安静,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黄门轻声通报后,便退了下去,只留下嫪十七一人,站在书房门外,等待召见。
“进来吧。” 书房内传来刘邦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嫪十七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只见书房内陈设简洁,墙上挂着一幅下舆图,案上堆满了竹简与文书,室内仅有两人 —— 刘邦身着一身玄色常服,未戴皇冠,却难掩周身的帝王之气,他的面色比登基时多了几分威严,眼角的细纹却也透露出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疑虑;张良则站在刘邦身侧,身着素色长袍,手持羽扇,神色平静,眼底却藏着一丝深沉难测的光芒,显然已在慈候许久。
嫪十七不敢抬头,快步走到书房中央,双膝跪地,行跪拜之礼:“臣嫪十七,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刘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嫪十七依言起身,垂手侍立,目光落在地面上,不敢与刘邦对视。刘邦踱步到窗前,望着宫外的庭院,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嫪先生,听闻你近来一直在太史署整理秦时典籍与楚汉旧档?”
“回陛下,正是。” 嫪十七恭敬地回答,心跳愈发加速 —— 刘邦特意称他为 “先生”,而非官职,语气虽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嗯。” 刘邦轻轻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项氏已平,下初定,朕也已定都长安,颁布了不少安抚百姓的政策。可即便如此,朕仍寝食难安啊。”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嫪十七身上,眼神锐利如刀,“韩信被封为楚王,据有淮北之地,手握重兵;彭越为梁王,占据梁地,乃中原要冲;英布为淮南王,掌控江淮,骁勇善战。此三人皆为异姓王,拥兵自重,据守险地,其心难测。先生曾久在项营,见证过诸侯纷争,又通晓古今典籍,于此事,你有何看法?”
这一问,如同惊雷,炸在嫪十七心头。他心中清楚,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问题 —— 若直言支持削藩,会被认为是 “挑拨君臣关系”,甚至可能被韩信等饶势力视为眼中钉;若主张安抚,又会被刘邦认为是 “不明局势”,甚至怀疑他与异姓王有勾结。答得好,或许能暂时保全性命;答得不好,今日恐怕便要葬身未央宫。
嫪十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他想起曾在典籍中读过的勾践与文种的故事,心中有了主意。他再次躬身,语气恭敬而谨慎:“陛下,异姓诸侯王之事,乃陛下家事与国事交织,臣身份低微,不敢妄议。然臣在整理先秦典籍时,曾读过越国旧事 —— 昔年勾践灭吴,成就霸业,后却赐死文种,世人皆文种功高震主。臣尝闻,‘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此非人之过,乃势之所然也 —— 下未定之时,君主需倚重功臣;下安定之后,功臣手中的权力,便可能成为皇权的威胁。”
他巧妙地引用典故,点出功臣与皇权之间的然矛盾,却将这种矛盾归咎于 “形势”,而非刘邦本人,既回答了问题,又避免了直接指责皇帝,给足了刘邦台阶。
刘邦眼中精光一闪,显然没料到嫪十七会如此回答。他回头深深看了嫪十七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惊讶,又有一丝审视。站在一旁的张良始终垂眸不语,手中的羽扇轻轻晃动,仿佛老僧入定,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好一个‘势之所然’。” 刘邦忽然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并未达眼底,反而带着几分冰冷,“先生果然是个明白人,比朝中某些大臣,看得还要透彻。朕欲使下长治久安,避免重蹈春秋战国与秦代的覆辙,当如何为之?”
这一问,比之前更加尖锐,直接询问解决方案。嫪十七知道,自己不能给出具体的 “削藩之策”,否则日后若出乱子,自己必被推出来当替罪羊。他低头沉思片刻,缓缓道:“陛下圣明,胸有丘壑,自有决断,臣不敢班门弄斧。臣只在整理秦代典籍时发现,秦行郡县制,本为巩固统治,却因过于急暴,赋税沉重,律法严苛,最终二世而亡。如今异姓诸侯王虽为隐患,却也是陛下昔日并肩作战的功臣,若操之过急,恐引发动荡。臣以为,强干弱枝,集中皇权,乃万世之基。然此事需循序渐进,渐次为之,或可先从削弱诸侯王兵权、收归地方赋税入手,再徐图后续,切勿重蹈秦朝覆辙。”
他没有直接提出 “削藩”,却用 “强干弱枝”“渐次为之” 暗示了削藩的方向,同时提醒刘邦 “切勿操之过急”,既展现了自己的见解,又将最终的决策权力交还给刘邦,避免了僭越之嫌。
刘邦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墙上的下舆图上,似乎在思考嫪十七的话。良久,他才挥了挥手,语气平淡:“朕知道了。你退下吧。今日之言…”
嫪十七心中一紧,立刻接口道:“臣今日只在太史署整理文书,未曾面圣,亦未曾听闻任何言语。” 他清楚,刘邦是在提醒他,今日的对话不可外传,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刘邦满意地点点头,不再多言。嫪十七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书房,直到走出未央宫,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连走路都有些不稳。
坐在返回太史署的马车上,嫪十七心中仍心有余悸 —— 方才的对话,每一句都如同在鬼门关前徘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而他更清楚,刘邦对异姓诸侯王的杀心,已在今日的对话中昭然若揭。一场针对异姓诸侯王的腥风血雨,已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