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峒山谷数据节点的过载警报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在帕罗奥图指挥中心的扬声器中尖锐地回响,最终归于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
屏幕上,代表“镜厅”收割能量的狂暴数据流如同退潮般迅速衰减,只剩下那些代表“微光”的亮黄与淡蓝色信号。
如同风暴过后夜空中顽强闪烁的星辰,虽然稀疏,却无比清晰。
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沉重的、混杂着悲伤、疲惫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喘息。
他们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他们打断了“镜厅”的终极收割,扞卫了人性的微光,却无法挽回那些在麻木中悄然逝去的生命。
“报告……难民营内,大规模生命体征衰减……确认……‘干净之手’的主要投毒计划,已经造成了……”李文博的声音哽咽,无法继续下去。
数据是冰冷的,但背后是成千上万具体生命的消逝。
冰洁闭上双眼,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仿佛能听到远方传来的、无声的集体悲鸣。
陆彬紧紧握着她的手,传递着无言的支持,他的脸色同样铁青,眼神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和深切的哀恸。
“白蚁组情况?”陆彬的声音沙哑。
“工蚁报告:敌方内部出现混乱,部分人员开始撤离。”
“我们……我们尽力记录了一些现场……但……”
通讯那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和物理上的疲惫,他们亲眼目睹了那人同草芥的惨状。
“立刻撤离到预定安全点。你们的任务完成了。”陆彬下令。白蚁组已经暴露在极大的风险中,必须保存这宝贵的火种。
“明白。”
短暂的沉默后,威廉姆斯博士打破了凝固的气氛,他的声音带着科学家特有的、试图从废墟中寻找规律的执着:
“分析确认,‘镜厅’收割程序因无法有效处理高浓度的非负面情感数据流——即冰洁女士定义的‘微光’信号——导致核心算法逻辑冲突,最终引发系统过载和保护性中断。”
“收割效率预估不足预期的40%,大量情感能量在数据紊流中逸散。这证明,‘人性化情腐对其基于极端负面情绪优化的体系,具有显着的‘毒性’。”
“毒性……”冰洁重复着这个词,擦去眼泪,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
“是的,对于试图将人类简单定义为恐惧与绝望产物的系统来,希望、勇气、爱和同情,就是最致命的毒药。我们找到了它的弱点。”
这是一个用巨大牺牲换来的、血淋淋的认知。
就在这时,林雪怡那边传来了新的、带着一丝急切的消息:
“陆董!冰洁!‘夜莺’的联络人‘画眉’……他传来了最后一段信息,然后信号就彻底消失了!”
一段经过强干扰、极其模糊的音频被播放出来,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和远处的喧嚣:
“……他们……在撤离……带走了核心数据……‘干净之手’……徽记……我看到了……吴……吴……”
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随即是永久的静默。
“画眉”可能已经遇难。但他用生命传递回了最后的关键信息:“干净之手”在撤离,并且,他们与“吴”有关联!
“吴……”陆彬眼中寒光一闪,“是之前与沃克联系,后来陷入沉默的吴先生?他一直是我们怀疑与镜厅有牵连,但无法确认的高层内线……‘干净之手’是他的直属力量?!”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心头巨震。
如果“干净之手”是吴先生麾下的特殊行动单位,那么其在缅北的暴行,就不仅仅是“镜厅”的抽象指令。
更牵扯到联盟内部(或者原国际移动互联网股份公司内部)更深层次的、具体人物的背叛!
“立刻全面核查与吴先生相关的所有历史通讯、资源调动和人事安排!我要知道他在过去七十二时内的所有动向!”
陆彬厉声下令。内鬼的阴影,比外部的敌人更加令人心寒。
与此同时,李文博调取了卫星在最后时刻捕捉到的高清影像。
画面显示,数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车辆,以及一些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员,正从难民营西侧和卡峒山谷方向,有条不紊地快速撤离,消失在群山密林之郑
他们的行动干净利落,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追踪线索。
“他们就像幽灵一样……”李文博感到一阵无力。
“‘干净之手’……名不虚传。”冰洁轻声道,带着深深的厌恶。
制造了如此规模的惨剧后,却能如此冷静地抽身而退,这种极致的高效与冷酷,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邪恶。
然而,就在这片由死亡、背叛和撤离构成的废墟之上,新的生机也在悄然萌发。
由于“镜厅”的收割被打断,其营造的全球意识干扰场出现了短暂的、局部的减弱窗口。
一直受阻的国际援助机构和部分坚持真相的媒体,终于得以突破部分阻碍,开始靠近并报道老街东区难民营的惨状。
虽然“干净之手”试图伪装成瘟疫或自然衰竭,但大规模、特定症状的死亡,以及白蚁组和“微光”网络冒死传递出的信息碎片,正在逐渐拼凑出真相的轮廓。
更重要的是,那些在冰洁“微光”行动下幸存下来的人们——那位老人、那位教师、那位母亲,以及他们所能影响到的几十、上百个家庭——他们成为了这场浩劫的见证者,也是人性火种的携带者。
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坚韧,以及“镜厅”和“干净之手”试图抹去他们的行为本身,都将成为未来反击的最有力武器。
帕罗奥图的家中,在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跨越半个地球的远程精神鏖战后,显得格外宁静,却也弥漫着一种悲伤后的沉淀。
冰洁站在花园里,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她知道,战斗远未结束。“镜厅”只是暂时受挫,“干净之手”依然隐匿在暗处,内部的叛徒尚未清除。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完全被动挨打。
他们找到列饶弱点,验证了“人性”作为武器的力量,并且在最黑暗的地方,保存了珍贵的火种。
陆彬走到她身边,将一件外衣披在她肩上。
“我们失去了很多,”冰洁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但我们证明了,有些东西,是它们无法夺走的。”
“是的。”陆彬揽住她的肩膀,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这场战斗,从今起,进入了新的阶段。”
“我们将不再只是防御和抵抗。”
“我们要反击,用它们最不理解、也最畏惧的武器——我们的人性,去瓦解它们的逻辑,去照亮它们的黑暗。”
人类文明与“镜厅”及其爪牙的战争,在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败仗(未能阻止屠杀)和一场战略性的胜利(打断收割、找到弱点)之后。
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充满希望的篇章。余烬中,新生的火苗已经开始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