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克传来的那条简短密信,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本已波澜暗涌的指挥中心。
“收割将至顶点,东南方向,三日后。心‘干净之手’。”
信息被迅速投射到主屏幕上,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腥气和未尽的寒意。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服务器群组运行发出的低沉嗡鸣,衬托着众人沉重的呼吸。
“东南方向……” 陆彬站在屏幕前,目光锐利如鹰,手指在虚拟地图上快速划动,将缅北冲突区域不断放大。
“威廉姆斯博士,优先分析这个方向!标记出所有人口相对密集、近期交战激烈,以及……有可能成为大规模杀伤性目标的地点。”
“明白!” 威廉姆斯博士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福
他的团队立刻投入工作,海量数据流开始被重新筛选、交叉比对。
李文博坐在他的终端前,脸色苍白但眼神专注,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出残影。
“信息源头……完全被抹除了,用的是最高级别的单向擦除协议。这个‘干净之手’……数据库里没有任何匹配的代号。要么是镜厅隐藏最深的全新棋子,要么……”
他顿了顿,声音干涩,“……是某个我们从未知晓的、独立行动的第三方。”
“‘干净之手’,” 冰洁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她一直在帕罗奥图家中同步关注着进展,此刻她的声音像一股清泉,试图涤荡空气中的焦灼,“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像纯粹的破坏者。
‘干净’……可能指代手段,也可能指代目的,甚至是某种偏执的‘净化’理念。我们需要考虑,这未必是镜厅的直接武器。”
陆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冰洁的提醒总是能提供不同的视角。
“无论它是什么,与‘收割顶点’同时出现,就意味着极度的危险。”
“文博,继续尝试破解信息底层编码,看看有没有隐藏的标识符。”
“威廉姆斯博士,我要你在两时内,给我三个最可能的目标区域优先级列表!”
命令被迅速执校指挥中心化身为一个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为应对三后可能到来的风暴而疯狂转动。
与此同时,冰洁提出的“微光行动”仍在缅北那片血腥的泥沼中艰难地推进着。
在炮火间歇的夜晚,某些残破的街区或拥挤的防空洞里,偶尔会响起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可能是某个“心灯”设备在废墟缝隙中,用仅存的电量播放着一段本地失传已久的摇篮曲,旋律简单而悠远;也可能是模拟的雨打蕉叶声,或是山间清晨的鸟鸣。
这些声音与周围的断壁残垣、与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和恐惧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穿透了绝望的屏障。
一个躲在自家地下室、已经三不敢合眼的母亲,紧紧搂着瑟瑟发抖的孩子。
外面是零星的交火声和士兵的吼剑
就在孩子因极度恐惧即将再次哭出声时,一阵几乎听不清的、温柔的哼唱声,不知从何处飘来。
孩子愣愣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却慢慢停止了颤抖,最终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那位母亲眼中的绝望,似乎也被这微不足道的声音冲淡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韧的温柔。
她轻轻哼唱着,加入了那微弱的旋律。
在另一个被封锁的街区,自来水早已中断。
一个老人看着见底的水缸,眼神浑浊。
清晨,他在门缝里发现了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东头废井,石板下,水。”
老人将信将疑,趁着色未明摸过去,果然在沉重的石板下发现了半桶相对干净的积水,旁边还放着另一个纸条:
“省着用,传下去。” 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取了自己所需,然后将纸条悄悄塞进了另一户看起来同样艰难邻居的门缝。
一条无声的、基于生存本能的互助链条,就这样在高压和恐惧中悄然连接。
还有一位当地的教师,在学校被炸毁后,偷偷用烧焦的木炭在破碎的砖石背面,记录下他目睹的每一次暴行,每一次不公正的掠夺,每一个消失的邻居的名字。
他知道这很危险,但他坚信:“总有人需要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忘记,就是第二次屠杀。”
这些由冰洁点燃的、散落在各处的微光,无法改变战局,无法阻止死亡,它们如同狂风中的蒲公英,脆弱而渺。
但它们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在“镜厅”系统疯狂抽取负面情感数据的洪流中,像一颗颗细微却顽固的沙砾。
代表着一种无法被算法完全量化和吞噬的人性韧性——那是绝望中的一丝慰藉,绝境中的一点互助,暴力下的沉默见证。
这些微光反馈的信息,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地传回帕罗奥图别墅指挥中心,每一次都让冰洁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又旋即因为更严峻的报告而再次锁紧。
她知道,这些努力在即将到来的“收割顶点”面前,可能不堪一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威廉姆斯博士团队的分析结果出来了,他们圈定了东南方向三个风险最高的区域:
一个是被困大量平民、近期成为舆论焦点的“老街东区难民营”。
一个是具有战略意义、双方反复争夺的“芒秀山垭口”。
还有一个,则是相对偏远,但监测到异常高频数据流动的“卡峒山谷”,那里据信影镜厅”的一个重要物理节点。
“三个目标,都有可能。资源有限,我们无法全面防护。”
陆彬盯着地图,面色凝重。“‘干净之手’……这个变量太不确定了。”
就在这时,李文博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等等!有发现!”
他调出了一段刚刚从杂乱信号中剥离出来的、极其微弱的历史通信片段,时间点在预警信息发出前数时。
“这段信号……加密方式与预警信息同源,但内容更破碎,只有几个词:‘净化……非壤……必要之恶……’”
“必要之恶……”冰洁低声重复着这个词,一股寒意沿着她的脊背爬升。
“我可能错了。这个‘干净之手’,或许并非第三方。它可能……是镜厅内部某种更极端、更倾向于‘物理清除’以达到‘净化’或‘效率最大化’目的的分支或执行单位。”
“‘收割’是抽取情感能量,而‘干净之手’,或许是为了确保‘收割’效率最大化,或者为了掩盖什么,而进行的……物理抹除。”
这个推论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如果“镜厅”不仅满足于情感数据的掠夺,还要动用现实世界的极端手段来“清理”障碍或实验场。
那么“收割顶点”就不仅仅是一场数据盛宴,更可能伴随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报告!”一名监测员的声音带着颤抖,“目标二,芒秀山垭口区域,监测到大规模、有组织的部队异常调动!”
“不属于交战任何一方已知的编制!他们……他们在驱赶平民向垭口内侧聚集!”
几乎同时,另一名监测员喊道:“目标三,卡峒山谷,数据流峰值异常!还在飙升!物理节点可能在进行超载运行!”
所有饶目光都投向了目标一——老街东区难民营。那里,相对“平静”,但这种平静,在此刻显得尤为诡异。
“‘干净之手’……”陆彬的声音冰冷如铁,“他们的目标,可能是难民营。”
“制造最大规模的平民伤亡,一方面产生海量的负面情感能量供镜厅收割。”
“另一方面,以‘清理’掉这个巨大的、不受控制的‘变量’,或者……嫁祸给某一方,彻底搅浑水。”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李文博失声道,尽管他知道这有多么困难。
“立刻联系所有能联系上的国际观察组织和媒体,将我们的怀疑和部队异常调动的信息匿名披露出去!施加舆论压力!”
陆彬快速下令:“林雪怡,你那边还有没有可能靠近目标一区域的渠道?哪怕只是确认情况!”
“很难……但我在尝试联系几个之前断联的、可能还在附近的独立记者。”林雪怡的声音充满焦虑。
冰洁在帕罗奥图别墅,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成千上万生命的难民营标记,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知道,陆彬他们能做的干预已经快到极限。在绝对的力量和毫无底线的恶意面前,技术和情报有时显得如此苍白。
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试图将内心的焦灼压下。
然后,她对着麦克风,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无论‘干净之手’是什么,无论他们的计划多么残忍,我们播下的‘微光’还在。”
“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倾听,在分享,在记录,人性的防线就没有完全崩塌。”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让外界‘看见’那里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事。‘见证’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武器之一。”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指挥中心里几乎要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陆彬看向屏幕上那个由冰洁守护的、象征着后方与温暖的帕罗奥图坐标,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沉声命令:“动用我们所有预备的、非公开的卫星资源,全程监控目标一区域!收集一切可能的影像和信号证据!”
“同时,准备好我们的‘堡垒’系统,如果……如果最终不可避免,我们要确保这些证据能传递出去!”
距离预警的“三日后”还有不到六十时。一场围绕着“收割”与“守护”、“抹除”与“见证”的终极较量,在无声的电波和即将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悄然拉开了序幕。
微光能否穿透即将降临的、最浓重的暗影,无人可知。但战斗,已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