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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像是要撞碎肋骨,从胸腔里跳出来。

顾溟猛地从床上弹起,后背瞬间被冰凉的冷汗浸透。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黑暗中,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梦。

又是那个梦。

但这一次,清晰得令人窒息。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虚假的温暖,鼻尖萦绕着甜腻到发齁的气味。是游乐园阳光下的味道,喧闹的人群,父母鼓励的笑脸。

他们让他去试试那个的、漆成鲜艳红色的火箭模型游乐设施,男孩子要勇敢一点。

他去了。

笑着跑过去,回头时,长椅上却空了。

最初的恐慌是孩子式的,找不到爸爸妈妈了。

他在色彩斑斓、欢声笑语的人群里穿梭,像一只没头苍蝇,呼喊声被更大的喧嚣吞没。

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那个僻静的角落,游乐场设备维修区域的背后,阴影堆积的地方。

然后,他看到了。

语言在那景象面前苍白无力。那不是血淋淋的场面,却比任何血腥都要恐怖千百倍。

两团……东西,像是扭曲蠕动着的浓稠阴影,又像是融化的、不断变换形态的沥青,它们纠缠在一起,中间是一个模糊的、还在挣扎的人形轮廓。

没有惨叫,只有一种细微却直钻脑髓的、令人牙酸的异响,像是骨骼被碾碎,又像是湿布在被强行撕裂。

冰冷的绝望感,并非来自外部温度,而是从灵魂深处涌起,瞬间冻结了血液和思维。他动弹不得,像被钉在原地。

就在那时,他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无法形容其来源,无法理解其性质。那不是眼睛的注视,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纯粹的“认知”扫过,冰冷、漠然,仿佛人类低头看向脚边蚂蚁巢穴的瞬间。

仅仅是这模糊的感知,就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压垮、碾碎。

“……嗬!”

顾溟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盘踞不去的冰冷和恐惧。

他环顾四周。

熟悉的房间,窗外路灯的光勉强透过脏兮兮的窗帘,在墙壁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淡淡霉味,以及隔壁姑父震的鼾声,隔音差得可怜。

虚假的安全感慢慢回流,包裹住他狂跳的心脏。

是梦,只是梦。

他告诉自己。虽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真实,都可怕,但它过去了。

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一片黑暗,却让房间更显逼仄。

书桌堆满了课本和练习册,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旧海报,一切都和他睡前一模一样。属于姑父家的,他暂住的,永远不可能真正属于他的空间。

心跳渐渐平复,但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孤寂感涌了上来。

明还要上学,意味着可能要面对那些无聊的挑衅和孤立。

他已经习惯了,但每次梦醒后,这种现实中的冰冷似乎总比平时更刺骨一些。

他又想起了梦里父母的笑容,那么清晰,紧接着就是找不到他们的恐慌,以及最后那幅地狱般的景象。

心口一阵钝痛。

他们已经消失很久了,久到记忆都开始褪色,可噩梦却执着地一次次把伤口撕开,还附赠了更恐怖的添头。

今晚的惊醒似乎格外不同?

除了恐惧,身体里好像还有种……奇怪的虚脱感,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精神却异常清醒,残留着一种被什么东西狠狠“擦过”的异样。

他归结于噩梦太过真实,消耗了太多心神。

重新躺下,闭上眼。黑暗中,那扭曲蠕动的阴影和冰冷彻骨的注视感似乎又在眼皮后方浮现。

他猛地睁开眼,瞪着花板上那片模糊的光斑。

算了,睡不着。

喉咙干得发疼。

他掀开薄被,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尽量不发出声音吵醒隔壁的姑父,他不想面对任何盘问或抱怨。

客厅里一片漆黑。

他借着从厨房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凉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火烧火燎的干燥。

他端着水杯,踱到客厅那扇的阳台门前,隔着玻璃望向外面。

夜很深了。

城市陷入了沉睡,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和远处写字楼的霓虹还亮着,勾勒出沉默的建筑轮廓。

万俱寂。

但不知道为什么,顾溟总觉得今晚窗外的夜色,那城市楼宇投下的连绵阴影,似乎比往常更浓重了一些,像是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那里,无声地蠕动。

他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大概是还没从噩梦里完全醒过来。

城市另一端,某条阴暗潮湿的后巷。

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腥甜气味。

一个男人蹲在地上,手指擦过水泥地面上一片正在迅速变淡、蒸发的粘稠黑色污迹。

他戴着一张样式古朴的木质面具,面具只覆盖上半张脸,雕刻着简约而古老的波纹状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哑光——正是“灾面”。

他站起身,身形沉稳,气息内敛。对着衣领处一个不起眼的微型通讯器,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潜影螨 异常警觉,嗅到我的气息就直接融入了深层黯蚀场,溜了。”

他顿了顿,像是感知着什么,指尖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丝极淡的能量波动。

“但我已留下灵犀印记。这东西狡猾得很,但等阶不高,只是擅长藏匿。给我一点时间,必定格杀……”

他的话语突然停顿,面具下的眉头似乎皱了起来,抬头望向巷子口更远处那片仿佛活物般缓缓流动的黑暗,低声咂了下嘴。

“啧,这边的‘帷幕’……又薄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向后微微一退,便彻底融入了巷子深沉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那一点诡异的黑色污迹最终彻底消失,以及那无声无息、愈发浓重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