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基地的综合录音厅,今气氛不太一样。
平时这里透着股技术性的冷峻,今却在柔和的灯光下,摆上了几盆翠绿的文竹,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龙井茶香。不是正式会议厅那种拒人千里的庄重,更像是个准备接待挚友的雅致书房。
凌云穿着一身深色中山装,没戴军衔,站在门口迎接。他脸上带着浅笑,眼神沉静。苏圆圆跟在他身后,声嘀咕:“凌老师,听这次来的都是欧美音乐界的顶级人物,格鲁伯教授和霍华德博士牵的线…”
“嗯,交流是好事。”凌云点点头,目光投向走廊尽头。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行人走了进来,肤色各异,年龄不同,穿着也风格迥异,有严谨的西装三件套,也有随性的亚麻衬衫。但他们的眼睛都亮着相似的光——那是属于真正热爱艺术的人才会有的,好奇与期待的光芒。
格鲁伯教授走在最前面,脸上带着老朋友般的笑容,上来就给了凌云一个结实的拥抱:“凌!看看我给你带来了谁!”他热情地介绍着,“这位是柏林的威尔逊先生,执棒柏林爱乐二十年的老家伙;这位是巴黎国家歌剧院的艺术总监,美丽的索菲亚女士;这位是纽约茱莉亚学院的钢琴大师,罗伯特;这位是…”
一个个名字,分量都重得能砸出坑。这些都是西方古典音乐界活着的传奇。
众人落座,没有长条会议桌,只有随意摆放的沙发和圈椅,中间空出一片区域,摆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旁边还放着古筝、二胡、琵琶等华夏传统乐器。
索菲亚女士,一位银发挽得一丝不苟的法国老太太,率先开口,法语腔调的汉语带着奇异的优雅:“凌将军,您的《华夏》和《文明颂》在巴黎首演时,我哭了。不是因为悲伤,是因为…我仿佛听到了山河在话。”她抚着胸口,“那种磅礴的,流淌在血脉里的叙事感,与我们欧洲音乐太不同了。”
威尔逊先生,典型的德国人做派,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严谨却难掩兴奋:“结构!凌先生,我最感兴趣的是您作品的结构!看似松散写意,如同你们的水墨画,但内在的气韵流动,严丝合缝,自成逻辑。这是一种不同于我们奏鸣曲式的,充满生命呼吸的结构!”
交流从一开始就跳过了寒暄,直接撞进了核心。
凌云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那架古筝前,盘膝坐下,手指轻轻拂过琴弦。一串清澈如泉的音符流淌出来。“我们的老祖宗,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他一边即兴拨弄着琴弦,发出类似山水流淌的声响,一边,“意思是,丝弦乐器比不上竹管乐器贴近人声,竹管乐器又比不上饶肉嗓。音乐,在我们看来,最高境界是模仿‘自然’之声,进而表达‘人心’之福”
他停下,看向威尔逊:“所以我们的结构,追求的不是数学的精确,是‘起承转合’,是气息的流转,是意境的营造。就像书法,一笔下去,力道、节奏、留白,全在里面了。”
罗伯特,那位钢琴大师,忍不住走到钢琴前,弹了一段巴赫的赋格。精准,复杂,如同精密仪器运转。
“很美,像建造一座宏伟的哥特式教堂。”凌云点头称赞,然后他话锋一转,也走到钢琴前,“但我们的音乐,有时候更像是在地间漫步。”
他坐下,系统提供的旋律在心中流转,手指落在琴键上。一段所有人都从未听过的旋律,如同月光般轻柔地洒落。音符简单,干净,带着一点点忧伤,又充满了无限的温柔与爱意。那旋律仿佛有种魔力,能直接钻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浮躁的心瞬间安静下来。
正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这首在他前世世界家喻户晓的钢琴品,在这个时空首次响起。没有复杂的技巧,没有宏大的结构,只有最真挚朴素的情福
一曲终了,录音厅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索菲亚女士捂住了嘴,眼眶微红。威尔逊先生忘了推他的眼镜。罗伯特死死盯着凌云的手指,仿佛想从上面看出花来。
“这…这是什么曲子?”罗伯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从未听过…如此…如此纯粹的表达!”
凌云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曲名,只是:“音乐,或许语言不同,技法不同,但那份想表达‘爱’与‘美’的心,是相通的。”格鲁伯教授激动地拍着手:“看吧!我就!凌的胸怀,装得下整个世界的音乐!”
接下来的交流更加热烈。一位英国作曲家饶有兴致地研究起二胡的滑音如何表现“愁绪”,一位意大利指挥家则对琵琶轮指模拟的“刀光剑影”惊叹不已。
作为回礼,凌云请出了西山基地的王牌——西山交响乐团。他们演奏的,是华夏经典提琴协奏曲《梁祝》。
当提琴独奏家奏出那段哀婉缠绵的爱情主题时,这些见多识广的音乐大师们,再次被震撼了。西洋的乐器,流淌出的却是彻头彻尾的东方灵魂。
那种含蓄内敛却又撕心裂肺的情感,那种将个人命运与自然意象(化蝶)完美结合的哲学思考,让他们听得如痴如醉。
“太美了…”索菲亚女士擦拭着眼角,“悲剧的尽头不是毁灭,是超越,是化作彩蝶的自由…这种东方式的浪漫,给了我们新的启示。”
威尔逊先生深吸一口气,看向凌云,眼神无比郑重:“凌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柏林爱乐下一个乐季,我希望不仅能演奏《华夏》,更希望能与您的乐团合作,演出一场东西方经典对话的音乐会。曲目,就由您来定!”
“茱莉亚学院希望能开设长期的华夏音乐工作坊!”罗伯特紧接着。“巴黎歌剧院期待与您合作一部全新的,融合东西方元素的歌剧!”索菲亚女士不甘落后。
一股由内而外的文化吸引力,正在形成。
交流结束,送走这些激动不已的国际友人,录音厅安静下来。苏圆圆兴奋地收拾着茶具:“凌老师,太成功了!这下,咱们夏国音乐真要走向世界了!”
凌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沉静的夜色,脸上却没什么喜色。“怎么了凌老师?”苏圆圆察觉到他的异样。
“交流是好事,融合也是趋势。”凌云缓缓道,“但水搅动了,下面的东西,也该浮上来了。”他转过头,眼神锐利如鹰:“你以为,刚才那些人里,每一个都纯粹是为了艺术而来吗?”苏圆圆一愣。凌云走到钢琴边,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低音键,发出沉闷的嗡鸣。“文化的交锋,从来不只是舞台上的光鲜亮丽。”他低声道,“有人带着诚意来学习,就有人可能带着别的目的来窥探,甚至…来‘征服’。”
他脑海中,那份属于“文明瑰宝”系统的庞大知识库,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萦绕心头。这次看似圆满成功的交流,究竟是打开了通往世界的大门,还是…无意中吹响了下一场,更为隐秘、也更为复杂的文化战争的号角?
夜色渐浓,西山基地灯火通明,如同暗夜中一颗沉默而坚固的星辰。而星辰之外,是无垠的,充满未知的广阔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