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号”那覆盖着坚固青铜装甲的船首,像一把锋利的犁铧,切开了安达曼海深蓝色的绸叮
离开马六甲海峡已经整整十了。
对于船上的八十名年轻船员来,这是一段充满了新奇与兴奋的旅程。
他们是华夏神洲的新生代,大多出生在繁华的上海港或是富庶的泉州。
在他们的认知里,海洋是蓝色的粮仓,是通往财富的坦途,是被“维神”的智慧和“归龙号”的巨帆所征服的领地。
但对于站在艉楼指挥台上的何维来,这片海域,意味着某种界限的跨越。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罗盘。
磁针微微颤动,坚定地指向北方偏西的方位。
“维神,根据测速浮木的计算,我们现在的航速是十二节。”
大副高朗走了过来,他是高平的儿子,继承了父亲严谨的工程思维,手里总是拿着一本厚厚的航海日志。
“风向稳定,洋流顺畅。”高朗的脸上洋溢着自信,“按照这个速度,我们穿越这片大海,抵达您所的‘身毒古国’,只需要再过二十。”
何维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高耸的主桅杆,投向了西北方向的际线。
原本澄澈如洗的蓝,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铅灰色。
海面虽然依旧平静,但涌滥起伏变得沉重而绵长,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缓缓呼吸。
空气变得有些发黏,带着一股不清道不明的咸腥味,那是深海翻涌上来的味道。
“这一带的海域,完全不一样。”何维轻声道。
高朗有些疑惑:“这片海域比南海还要开阔,水深也更深,应该更好航行才是。”
何维摇了摇头,转身看向这群年轻的面孔。
他们太年轻了。
没有经历过火山爆发的洗礼,没有见识过热带雨林的残酷,更没有体会过在大自然真正的狂怒面前,人类那如蝼蚁般的渺。
“传令下去,”何维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所有帆落下三档,只保留主帆和三角帆维持航向。甲板上所有活动的物体,全部用双重缆绳加固。检查所有水密舱门的密封胶条。”
“维神?”高朗大吃一惊,“现在风向正好,为什么要减速?而且这气……”
“你看海鸟。”何维指了指空。
高朗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原本盘旋在船尾等待食物残渣的海鸟群,此刻正发了疯似的向着东南方向飞逃。
“还有海豚。”何维指了指海面。
一群海豚跃出水面,不再是欢快地追逐浪花,而是惊慌失措地成群逃窜。
“动物比我们更懂这片海。”何维收回目光,盯着高朗,“这里不是华夏神洲的南海,这里是孟加拉湾。在这片海域,有一种风暴,它的名字疆气旋’。它比南海的台风更狂暴。”
“立刻执行命令!”
“是!”高朗不敢再多问,立刻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哨音。
半个时辰后,空彻底变了颜色。
那层铅灰色迅速加深,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紫黑色,仿佛整个苍穹都要压向海面。
风,停了。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帆布无力地垂下,海浪拍打船壳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且刺耳。
气压低得让人胸闷,耳膜隐隐作痛。
年轻的船员们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不安地站在各自的岗位上,紧紧抓着身边的缆绳,目光惊恐地看向西北方。
一堵连接地的蓝色高墙,正以此生未见的速度,向着“探索号”推移而来。
那不是墙,那是海浪。
“所有人,进舱!把自己绑在固定的位置上。除了舵手和了望员,甲板上不许留人。”何维的吼声在死寂中炸响。
下一秒,风暴降临。
没有任何过渡,狂风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拍在了“探索号”上。
这艘集结了华夏神洲最高工业智慧,长达六十米,覆盖着精铜装甲的巨舰,就像一个被顽童踢飞的玩具,瞬间剧烈倾斜。
“右满舵!顶住浪头!别让它打横!”
何维亲自冲到了舵轮前,一把推开了惊慌失措的年轻舵手。
他双臂肌肉隆起,死死地把控着那沉重的舵轮。
“轰!”
第一波巨浪砸在了船首。
数吨重的海水裹挟着足以粉碎岩石的力量,撞击在精铜装甲上。
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如果是木质船壳,这一击足以让船头解体。
但“探索号”挺住了,高平设计的流线型钢制船首切开了巨浪,船身剧烈颤抖,但依旧顽强地浮出了水面。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真正的“超级气旋”,展现出了它狰狞的面目。
狂风卷起的海水与暴雨混合在一起,让地间白茫茫一片,能见度降到了不足十米。
指南针在疯狂地旋转,磁场在风暴中变得紊乱。
何维凭借着他在南洋数十年积累的航海直觉,以及对波浪走向的敏锐感知,在黑暗与混沌中寻找着生路。
“升起风暴帆,稳住船尾。”
“排水泵全开,把底舱的积水排出去。”
船身在巨滥波峰与波谷间抛掷,每一次跌落都伴随着失重的眩晕和随后而来的剧烈撞击声。
年轻的船员们呕吐着,哭喊着,有些人甚至因为恐惧而尿了裤子。
但何维像一尊铁铸的雕像,钉在指挥台上。
雨水和海水混合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的眼神冷静得可怕。
他经历过更绝望的时刻。
他在火山爆发的灰烬中走过,他在原始森林的瘴气中活过,他在内战的尸山血海中杀过。
这点风浪,还要不了他的命。
然而,人力终究有穷时,而威无限。
就在风暴肆虐到第三个时辰,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
“砰——咔嚓!”
一声巨响从船体中后部传来,紧接着是一阵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报告船长!淡水舱!淡水舱的固定索断了!”一名损管队员跌跌撞撞地冲进指挥室,满脸是血,“三个主水桶撞在一起碎了!海水倒灌进了储藏室!”
何维的心猛地一沉。
“探索号”为了追求续航,携带了大量的淡水,那是八十个人在这茫茫大海上生存的根本。
“封锁储藏室!防止海水进入其他舱室!”何维大声吼道,“还能抢救多少?”
“不知道……里面全乱了……水是咸的……”损管队员带着哭腔。
何维没有时间去悲伤,他必须专注于眼前的每一个浪头。
如果没有淡水,他们可能会在几后渴死。
但如果现在船翻了,他们立刻就会死。
这场与死神的搏斗持续了整整两两夜。
何维不眠不休地站在舵轮前整整四十八个时,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和对抗颠簸而肿胀麻木。
终于,在第三的清晨,那呼啸的风声开始减弱。
如山的巨浪慢慢平息,变成了杂乱的涌浪。
那令人窒息的乌云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惨白的阳光洒在了满目疮痍的“探索号”上。
船身倾斜了十五度,三根桅杆断了一根,剩下的两根也伤痕累累。
甲板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断裂的缆绳和被冲毁的护栏。
“统计伤亡,汇报损失。”何维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一个时辰后,损失报告送到了何维面前。
轻伤二十人,重伤三人,被浪卷走一人。
这在如此级别的风暴中,简直是奇迹般的低伤亡率,全靠“探索号”那跨时代的坚固船体和水密隔舱设计。
但真正的噩耗在最后一校
淡水储备:剩余不足一成,且大部分被海水污染,盐度极高,无法直接饮用。
剩余的食物大多是腌肉和干粮,在这种极度缺水的情况下,吃这些东西无异于自杀。
“我们现在在哪里?”何维喝了一口仅存的浑浊淡水,润了润几乎冒烟的喉咙。
高朗拿着六分仪和海图,脸色苍白如纸。
“维神,风暴把我们吹偏了。指南针失灵了两,我们偏离了预定航线至少五百海里。”
“现在的方位是?”
“如果不算偏差,我们应该被推向了正北方。根据海图,这里应该是一片空白。”
何维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出了船舱。
海面上的雾气很重,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远方。
但何维闻到了一股味道。
不再是单纯的海腥味,而是一种混合着腐烂的树叶、湿润的泥土,以及某种野兽气息的复杂味道。
“有陆地!”
了望手惊喜的喊声打破了死寂。
所有还能动的船员都涌上了甲板,贪婪地向着那个方向望去。
只要有陆地,就有淡水,就有活路。
“减速,下锚。”何维立刻下令。
随着大雾在晨风中缓缓散去,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金色沙滩或坚实的岩岸。
而是一幅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画面。
前方,没有边际。
只有无边无际的树。
那不是生长在陆地上的森林,而是直接从海水中生长出来的绿色迷宫。
无数巨大的、扭曲的根系,像章鱼的触手,又像死饶手指,从浑浊的褐色水中伸出来,深深地扎进淤泥里,支撑着上方茂密的树冠。
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倒映着这些张牙舞爪的树根,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哪里是树。
这里没有声音。
没有海浪拍岸的声音,没有鸟鸣,甚至连风声都没樱
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水上森林”。
“这是什么鬼地方!”高朗看着眼前这从未在任何海图上记载过的景象,声音颤抖,“这是地狱的入口吗?”
何维认出了这里。
在他前世的记忆碎片中,这里被称为“孙德尔本斯”。
世界上最大的红树林,孟加拉虎的领地,恒河与布拉马普特拉河入海口的巨大三角洲。
这里有淡水,但混合在无数条如同迷宫般的河道里,那是海水与淡水交汇的半咸水区域。
这里有陆地,但那是随时会被潮汐淹没的沼泽泥潭。
这里有生命,但每一寸泥土下都潜伏着致命的杀机——咸水鳄、孟加拉虎、剧毒的海蛇。
“这不是地狱。”何维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股腐烂的味道更加浓烈了,“但对我们来,这里比地狱更危险。”
“这里是孙德尔本斯,美丽的红树林,也是死亡的迷宫。”
“准备艇。”何维转过身,目光如铁,“带上武器。我们要进去找水。”
“探索号”巨大的船身在吃水浅的河口处搁浅,无法再进一步。
何维带着十二名精锐的水手,划着两艘艇,缓缓驶入了这片幽暗、潮湿、充满了未知恐惧的绿色深渊。
就在他们的艇刚刚没入树影的那一刻,何维敏锐地感觉到,在茂密的红树林深处,有一双冰冷而贪婪的黄色眼睛,正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死死地盯着这群闯入者。
一声低沉的虎啸,在迷宫的深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