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航快船静静地停泊在苏拉威西城的军港中,接受着最后的补给与检修。
甲板上,吕航正激动地向何维汇报着他最新的勘探发现,他的手指在巨大的海图上不断跳跃,点向那些标注着“未知”与“危险”的神秘海域。
五年巡狩,何维看到了一个远超他预期的、生机勃勃的南洋。
老一辈的开拓者们,如李虎、陈启、吕宋,已经成为了南洋联盟坚不可摧的基石,他们守住了根本,稳固了后方。
而以李越、陈林、吕航为代表的新生代,则像锋利的箭矢,将开拓的锋芒射向了更广阔、更专业的领域。
矿产、能源、远洋探索,文明发展的三大支柱,已在这片热带的土地上被悄然点燃。
吕航心中充满了探索未知的激情。
“维神,”吕航的眼中闪烁着对未知的渴望,“再给我们五年时间。我的船队,将为您带回澳洲大陆的详细海图,甚至触及到那片传中遍地黄金的‘新大陆’的边缘。”
何维微笑着点零头,拍了拍这个新生代的肩膀:“我相信你。但记住,探索的勇气,与对生命的敬畏,同样重要。”
在苏拉威西城休整了十日后,归巡航快船起航返回南洋疆域的中心——南洋城。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开一个残酷的玩笑。
航行的第三,一场突如其来的热带风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席卷了船队所在的这片海域。
巡航快船凭借其卓越的设计,在滔巨浪中如同一座移动的礁石,安然无恙。
但长达两的剧烈颠簸,以及船舱内那种密不透风的湿热,却对船上的人造成了极大的考验。
风暴过后,当第一缕阳光重新洒向海面时,林沐病倒了。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晕船和疲惫。
作为一名曾经在上海港最艰难的岁月里,独自撑起大局的坚毅女性,林沐自己也并未在意。
她只是觉得浑身乏力,食欲不振,还伴有阵阵低烧。
然而,随着航程的继续,她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急剧恶化。
高烧持续不退,让她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时而清醒,时而着胡话。
木青寸步不离地守在林沐的床边,她宽敞的船舱被临时改造成了最高等级的病房。
她用尽了自己毕生的医术,从华夏神洲带来的各种珍贵草药,到她在南洋当地学到的各种偏方,一样一样地尝试。
但林沐的病,来得极为蹊跷,它不像任何一种已知的瘟疫,更像是一种身体机能的全面崩溃。
何维也是日夜守在病房。
他那张永远平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焦虑。
巡航快船以最快的速度返航。
当它终于抵达南洋城时,林沐已经瘦得脱了形,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李虎亲自带着全城最好的医师和最珍贵的药材,在码头等候。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欢呼。
只有一条被卫兵严格清空的通道,和众人写满粒忧的脸。
林沐被心翼翼地抬进了执政官邸那间最安静的院落。
接下来的半年,对于何维和木青而言,是一段漫长而煎熬的时光。
木青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医书,甚至派人深入雨林最危险的深处,去寻找草药。
何维则放下了他“维神”的身份,变回了一个最纯粹的家人。
他亲自为林沐擦拭身体,一口一口地喂她喝下苦涩的药汁,日复一日地在她耳边,讲述着他们年轻时的往事,讲述着上海港的变迁,讲述着他们女儿何青的成长。
或许是木青的医术真的找到了症结,又或许是何维的陪伴唤醒了林沐求生的意志。
在那个雨季即将结束的清晨,林沐持续了半年的高烧,奇迹般地退了下去。
她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中,重新有了光彩。
整个南洋城,都为此松了一口气。
又经过了半年的精心调养,林沐的身体才算真正康复。
她可以下床走路,可以在花园里散步,甚至可以与何维、木青一同坐在廊下,一边喝着清茶聊。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那场大病,仿佛抽走了她身体里的某种核心能量。
她不再像过去那样,可以为了一个规划方案而连续熬上几个通宵。
她走上一段缓坡,就会微微气喘。
她的两鬓,也添上了无法掩饰的银霜。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花园里只有林沐和木青两人。
“木青,”林沐看着池塘里游弋的鱼儿,幽幽道,“我想回家了。”
木青正在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
她转过头,轻声问道:“是在这里住得不习惯吗?”
“不是。”林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南洋城很好,李虎他们把这里打理地很好。但是……”
她伸出自己的手,看着手背上那些因消瘦而变得明显的青色血管和淡淡的斑点。
“但我老了。”
“这场病,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我们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木青。我们的身体,会疲惫,会生锈,会像这秋的花一样,有凋零的一。”
她的目光,投向了远方空。
“可是何维老师不会。”
“他永远都是二十一岁的样子。”
“他的精力,他的梦想,都像这南洋的太阳一样,永远炽热,永不衰竭。”
“我们可以陪他走过一段路,甚至是很长的一段路,但我们终究跟不上他那不会停歇的脚步。”
这番话,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中了木青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她也感觉到了。
这些年,每一次与何维并肩站在一起,看着镜中自己眼角悄然增添的细纹,再看看他那张毫无变化的年轻脸庞,一种无法言的、混杂着恐惧与酸楚的情绪,便会悄然涌上心头。
林沐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木青的眼睛:“我不想死在异乡。这片土地再美,也不是我的根。我的女儿何青,算一算,也该快三十岁了吧。我想她了。”
“我想回去,回到上海港。回到那个我们亲手建立起来的家里。就算有一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我也想躺在自家的床上,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风景死去。”
“木青,你呢?”她轻声问道,“你难道不想你的女儿何沐吗?”
一句话,瞬间击溃了木青所有的坚强。
何沐,那个她与何维爱情的结晶,那个被她留在上海港的姑娘。
一晃六年过去,她也该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作为母亲,自己又何尝不是日夜思念?
泪水无声地从木青的眼角滑落。
当晚,何维从工业区回来,带回了一块乌黑发亮的沥青样品,正兴致勃勃地准备向两人展示这种新材料的广阔前景。
但一进门,他就感受到了房间里不同寻常的安静气氛。
林沐和木青并排坐在灯下,神情严肃。
“怎么了?”何维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关切地问道。
林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老师,”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我们想回家了。”
木青也站了起来,走到林沐身边,点零头。
“我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支撑下一次远航了。我也想念女儿何青了。”
两人并肩站着,用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何维。
何维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
他的目光,掠过繁荣的南洋婆罗洲,掠过富饶的华夏神洲,最终,落在了更西边的,那片被标记为“身毒古国”的广袤次大陆上。
那是他下一个目标。
他的大脑中,甚至已经开始勾勒横渡印度洋,与另一个古老文明进行接触的宏伟蓝图。
但此刻,看着眼前两位挚爱那写满了疲惫与思念的脸庞,他沉默了许久。
久到林沐和木青的眼神中,都开始浮现出一丝不安。
然后,何维缓缓地走到了那幅地图前。
他伸出手,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动作,将那幅凝聚了他无数心血与梦想的世界地图,一点一点卷了起来。
他将卷好的地图, 仔细地放入图纸桶郑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重新走回两人面前,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暖而歉疚的微笑。
“对不起。”他轻声,声音中充满了真诚,“是我想得太远,走得太快,却忘了你们已经累了。”
他伸出双手,分别握住了林沐和木青的手。
“你们得对。”
“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