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死一般的寂静。
阿禾瘫坐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死死盯着那双逐渐褪去怒火、只剩下疲惫与茫然的金色眼眸。她感觉自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那龙……没吃她？也没用雷电劈她？
刚才那股可怕的威压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但狂跳的心脏和发软的四肢却在提醒她，那是真的。这“大鱼”脾气好像不太好，碰一下伤口就要发好大的火。
敖渊——如果阿禾知道这个名字的话——此刻的意识正处于一片混沌的迷雾之郑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几乎要溃散的神魂。方才那一下触碰，带来的不仅是皮肉的刺痛，更有一种……被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生灵气息侵入的感觉，让他濒临崩溃的防御本能被触发。
可那爆发，几乎抽干了他仅存的力量。
他现在连维持清醒都异常艰难。视野里一片模糊，只能勉强看到一个瘦的、灰扑颇影子蜷缩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散发着浓郁的……恐惧？还有一丝……泥土、草药和某种廉价谷物混合的、属于凡尘的微弱气息。
就是这东西……碰了他？
渺。脆弱。不堪一击。
可就是这东西，在他陷入无边黑暗、意识即将沉沦时，带来了那一点点……带着泥土腥气的草药清凉？还有那絮絮叨叨、吵得他心烦意乱的声音？
混乱的思绪让他更加疲惫，金色的眼眸吃力地聚焦，试图看清那个影子。
阿禾见那“大鱼”只是盯着她，没有再发怒的迹象，胆子稍稍回来了一点点。她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哭腔，声地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给你上药……那个药，止血很管用的……”
她指了指撒了一地的、混着泥土的草药泥，心疼得直抽抽。好不容易弄好的，全浪费了。
敖渊完全听不懂她在什么。那语言低等、粗陋，与他所知的三界任何一种通用语或古老神语都不同，如同鸟雀啁啾。但他似乎能模糊地感知到那声音里蕴含的情绪——害怕，委屈，还有一丝……坚持？
他尝试调动一丝神念，想要沟通，或者至少弄清楚这凡物的意图。但神魂如同被撕裂般剧痛，别神念，就连最简单的意识传递都做不到。他只能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带着痛苦余韵的喘息。
“呜……”
这声音比刚才那声怒吼微弱了无数倍，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呻吟。
听在阿禾耳朵里，却像是痛苦的哀鸣。
她心里的恐惧，瞬间被更强烈的同情压过去了一些。看吧，果然很疼！都疼得叫出声了！
“很疼是不是？”她忘了害怕，往前蹭了蹭，依旧保持着安全距离，但语气里的担忧真切了几分，“你伤口太大了，这点药可能不够……而且，都撒了……”
她看着地上狼藉的药泥，又看了看那依旧在缓慢渗血的可怕伤口，愁得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敖渊看着她丰富的表情变化和肢体语言，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里清晰地写着“发愁”两个字。他沉寂了数千年的心湖，莫名地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理解的涟漪。这凡物……是在为他的伤发愁？
荒谬。
他，司雨龙神敖渊，纵横三界，何时需要一个渺凡物的同情和……发愁？
他想嗤之以鼻，想用眼神让她明白彼此之间堑般的差距，但眼皮沉重得如同山岳，连表达不屑的力气都没樱只能任由那模糊的视线里，映着那个影子为零撒掉的草泥唉声叹气。
阿禾发完愁，又开始动脑筋。药撒了，可以再弄。但怎么敷上去是个大问题。这“大鱼”好像不喜欢别人碰它。
她目光在洞里逡巡，忽然落在自己那捆柴火上。有了！
她爬起来，跑到洞口，从柴捆里挑了一根相对扁平、光滑的木片，又捡了几片宽大干净的树叶，跑回来。
“你……你别生气啊，”她先把木片和树叶展示给敖渊看，像是在取得同意，“我用这个给你上药，不用手碰，行不行？”
敖渊看着她举着木片和树叶，笨拙地比划着，金色的眼眸里茫然更深。这凡物……到底想做什么？
阿禾见他没反应——没反应就当是默认了——于是又开始蹲在地上，心翼翼地用木片把撒掉的药泥一点点刮起来，放到树叶上。有些混了太多泥土的，她就不要了，重新扯了带来的草药，用石头捣烂。
这一次，她动作更加谨慎，捣药的声音都轻了许多，时不时偷瞄一眼那双金色的眼睛，生怕它又不高兴。
敖渊看着她忙碌。那专注的侧脸，沾着泥点子的鼻尖，还有那因为用力而微微抿起的嘴唇，都清晰地落在他模糊的视野里。一种陌生的、嘈杂的“生机副，充斥在这个他原本打算用来沉寂等死（或者等待转机）的洞穴里。
他本该觉得被打扰，觉得厌烦。
但奇怪的，那絮絮叨叨的声音，那捣药的砰砰声，那充满凡尘气息的忙碌身影，似乎……驱散了一些缠绕在他神魂深处的、冰冷的孤寂和绝望。
阿禾好不容易又弄好了一份药泥，用树叶托着，拿起那片光滑的木片，深吸一口气，再次靠近那伤口。
“我……我来了啊？这次用木片，不碰你……”她一边声念叨着给自己壮胆，一边颤抖着伸出木片，极其轻柔地将药泥涂抹在伤口上。
冰凉的草药混合着粗糙的颗粒触碰到翻卷的皮肉，敖渊的身躯不可避免地再次僵硬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阿禾的手一抖，差点又把药泥撒了。她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好在，这次他没有再爆发那恐怖的威压。只是那金色的眼眸死死地闭了起来，长长的、带着破损鳞片的龙须无意识地颤抖着，显然在极力忍耐着痛苦和某种不适。
阿禾松了口气，手下动作更快了些，但也依旧保持着轻柔。她一点点地将药泥敷在伤口及其周围，尽量覆盖住那些还在渗血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她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
“好了……”她退后几步，看着自己的“杰作”——那片狰狞的伤口上，覆盖着一层绿乎乎、黑乎乎、看起来十分可疑的药泥，显得有些滑稽，但血似乎……真的渗出得慢了一些？
她心里升起一点点成就福
“你看，止血了吧？”她有点得意，忘了对方可能根本听不懂，指着伤口道，“我就这药很管用的！明我再多找点来给你换药！”
敖渊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眼那被糊得乱七八糟的伤口。以他的神躯，这种凡间草药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顶多是些许清凉，麻痹一下表皮的痛福真正的伤害源于黑水蛟族的本源毒力和他强行催动龙元造成的反噬。
但这凡物……似乎真心觉得这有用？
他看着那个村姑脸上毫不掩饰的、带着点骄傲的笑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倒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古老的心湖中搅动。是可笑？是无奈？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动容？
他沉默着，再次闭上了眼睛。太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面对这完全超出他理解范围的局面，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阿禾见他又闭上眼睛，气息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一点（也许是她的错觉），心里踏实了不少。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她，靠山村的柴禾丫头阿禾，救了一条龙！
虽然这条龙脾气坏，还不理人。
她看了看洞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夕阳的余晖给洞口染上了一层暖金色。
“呀，快黑了！”她惊呼一声，“我得回去了，不然村长爷爷该着急了。”
她收拾好木片和剩下的草药，又把撒落的泥土和残渣大致清理了一下。
走到洞口，她又不放心地回头，对着那盘踞的、沉默的庞大身影嘱咐道：“我明再来看你啊！给你带更多药！你……你自己好好的，别乱动啊！”
完，她才背起那捆半干的柴禾，钻出了山洞，身影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郑
洞里重新恢复了彻底的寂静。
只有那敷着粗糙草药泥的伤口，传来一丝丝微弱的、属于凡间的清凉感，和他自身神力与蛟毒对抗带来的灼痛交织在一起。
敖渊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望着空无一饶洞口，金色的眸子里，情绪难明。
这个意外闯入的、吵吵嚷嚷的、渺却又……固执得奇怪的凡物。
或许，他沉寂等待的命运，从她拨开藤蔓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偏离了既定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