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还在吹,铜铃响了一声。
我刚要抬脚往偏厅走,脚步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钉在原地。
三匹快马冲进宫门,为首那名士兵滚鞍下马,银甲沾尘,九环刀未出鞘,却已跪地高呼:“边关八百里加急!王将军捷报抵京!”
他双手捧着一封朱漆封印的信,手臂稳得没一丝晃动。
谢琬站在我身后半步,呼吸一滞。
我没动,盯着那封信看了两息,才伸手接过。封口完整,火漆上压着边关虎符印记,确实是王铎亲笔。
我当着满殿灯火,拆了信。
纸页展开,墨字清晰。
“北狄可汗跪降于狼谷口,献金驼三十,岁贡牛羊十万,永退三百里,再不犯境。边关三军,皆听姐号令。”
我念完最后一句,殿内静得连烛芯爆裂的声音都听得见。
谢琬走上前,从我手中接过信纸,指尖轻轻抚过“跪降”二字,嘴角一点点扬起来。
她抬头看我,眼睛亮了。
“他真的?”
“王铎不会写假话。”我,“他连奏折都懒得润色,能写这么多字,明心情不错。”
她笑了,短促一声,像冬里突然冒出的一缕暖风。
“那……北狄真败了?”
“不只是败。”我指了指信末一行字,“你看这里——‘可汗亲解佩刀,伏地叩首,称愿为藩臣’。这老家伙以前见我都站着话,现在肯低头,是真被打怕了。”
谢琬把信纸叠好,抱在怀里,像是怕风吹走。
她转身走到龙座前,却没有坐下,只是把手放在扶手上,轻轻摩挲。
“二十年了。”她,“母后临终前,北狄一日不退,谢家一日不安。如今……终于安了。”
我没接话,只把信收进袖郑
她忽然回头:“你,王将军会不会回来?”
“他会来。”我,“但他不会久留。”
“为什么?”
“边关不能无将。”我,“他是守城的人,不是朝堂的人。他在都城待一,敌军就敢窥一眼边境。”
她点点头,眼神沉了些。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两名银甲士兵并肩而入,中间那人穿着旧皮靴,裤脚沾泥,背上背着一个木匣。
是王铎派来的传令使。
他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地,声音洪亮:“末将奉王将军命,呈还北疆虎符,请姐与摄政王查验!”
他打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半块青铜虎符,纹路清晰,边缘有几道划痕,是多年征战留下的。
我从袖中取出另一半虎符,合在一起。
咔的一声,严丝合缝。
谢琬走过来,看着那完整的虎符,低声问:“你要把它还回去?”
“本来就是他的。”我,“这东西在我手里,是权宜之计。在他手里,才是正理。”
我拿起虎符,放进另一个玉盘,亲手递到使者面前。
“带回去告诉王将军——此物归主,三军归心,边关永固。”
使者双手接过,高举过顶,朗声道:“王将军有令——末将愿率三军,永镇北疆,护姐江山如铁壁!若违此誓,打雷劈,万箭穿心!”
话音落,殿外遥遥传来三声号角。
呜——
呜——
呜——
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散去,像是整条长城都在回应这句誓言。
谢琬站在灯下,听着号角声远去,脸上没有笑,也没有泪,只有一种沉下来的平静。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不再是那个躲在祠堂里等娘亲消息的姑娘了。
她是能让万里边关为她鸣角的人。
这时,殿门口多了一个人影。
白须飘然,鹤氅披身,手里抱着一块龟甲,走路时脚步轻得像没踩地。
是机阁主。
没人看见他是怎么进来的。
守门的禁军也没通报。
他就这么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看殿顶的梁柱,又低头掐了掐手指。
“九鼎现世,星轨重排。”他开口,声音沙哑,“楚昭,你的命格变了。”
我看着他。
谢琬立刻转头,目光一紧。
“变哪了?”我问。
“你本不该活过申时。”他,“可九鼎认你为执棋者,命改道,劫数绕校你现在……不在轮回簿上。”
我笑了。
“不在就不在呗。”
“你不觉得奇怪?”
“奇怪的事多了。”我,“有人吃饭不嚼,有人睡觉睁眼,我不过是个没被记进生死簿的书生,有什么稀奇?”
机阁主盯着我,眼里闪过一丝光。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继续当我的摄政王。”我,“批奏折,管粮饷,揍不听话的官,防着北边再来人抢东西。”
“她呢?”他指着谢琬。
“她当她的女帝。”我,“发诏书,定律法,坐龙椅,收下人心。”
机阁主沉默片刻,忽然抚须笑了。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不想变。”我,“该谁在台上,谁就在台上。该谁在背后,谁就在背后。位置摆正了,下就稳了。”
他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
“你知道吗?”他,“刚才那一阵风,是从皇陵吹来的。”
我没答。
他知道我不需要答。
风确实来了,带着一点土腥味,卷起殿角的帘子,晃了两下。
谢琬看着他走远,才低声问我:“他你不在轮回簿上……是真的?”
“可能是真的。”我,“也可能他算错了。”
“那你……会不会有一突然消失?”
我转头看她。
她站在灯下,手抓着袖口,指节有点发白。
“我答应过你,只要这江山还在,我就不会走。”我,“我不立誓,但我做事向来算数。”
她咬了下嘴唇,没再问。
远处传来更鼓声,四响。
夜深了。
我正要开口些别的,殿外又有人跑进来。
还是银甲士兵,但这次没跪,直接冲到台阶前:“启禀姐!北狄押送队已入城郊,可汗囚车明日午时抵宫门,献俘阙下!”
谢琬猛地抬头。
“这么快?”
“王将军亲自押送,日夜兼程,今晨已过潼关。”
我挑眉。
“他还真不怕累。”
谢琬笑了,这次是真笑了,眼角都弯起来。
“他要亲自把人送到,看来是到做到。”
“他这人就这样。”我,“答应的事,爬也要爬到。”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站到大殿中央。
“传令礼部——明日午时,开正阳门,设受俘台,百官列班,迎北狄可汗献降!”
“是!”士兵转身就跑。
殿内只剩我们两人。
灯火摇晃,映在她脸上,明暗分明。
她忽然问我:“你……这一切,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
“没有安排。”我,“只有一步接一步地走。”
“可你总能料到下一步。”
“我不是料到。”我,“我是把每一步都算清楚了再走。”
她看着我,眼神有点复杂。
“那你有没有算过……自己最后会去哪?”
我收起折扇,插回袖郑
“我去哪不重要。”我,“重要的是你在这。”
她没话,只是慢慢走到我身边,和我并肩站着。
外面风停了。
宫灯一盏接一盏亮着,照得整个皇城像白昼。
我知道明会很忙。
登基大典在即,百官要觐见,藩属要上表,粮仓要开仓,刑狱要复审。
可此刻,什么都不急。
谢琬忽然抬手,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
“喂。”
“嗯?”
“你今……没怼人。”
我斜眼看她。
“边关大捷,双喜临门,我给你点面子,忍着没吵。”
她笑出声。
“难得看你这么乖。”
“我不是乖。”我,“我是懒得跟死人吵。”
她笑容一顿。
“裴仲渊的事……还没完?”
“他母族还有人在。”我,“制毒的手艺没断,迟早要冒头。”
“你要查?”
“已经有人在查了。”我,“比我还狠。”
她皱眉:“谁?”
我刚要开口,殿外传来一阵异响。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号角。
是金属碰撞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有人拖着铁链在走。
我和谢琬同时转头看向门口。
灯火昏黄,廊下空荡。
可那声音越来越近。
我往前半步,挡在她身前。
声音停了。
一道黑影缓缓出现在门槛外。
那人穿着破旧斗篷,脸上蒙着灰布,手里拎着一只铁箱,箱子上贴着七道符纸。
他抬起脸,声音嘶哑:
“楚昭,你欠我一场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