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果决狠厉，倒真是契合玉莹的行事风格。
她是个奇妙的女子。
她心狠，确也不曾将人命放在眼里。
可她偏偏又愿意为救那些前世死于水患的寻常百姓尽力，在她的努力下，竟保住了数万饶性命。
卫云之在心中泛起一丝苦笑，只觉冥冥之中似真有因果轮回。
上一世，玉莹那般倾心于他，他却害她香消玉殒。
这一世，偏偏在她嫁人之后，才苏醒前尘记忆，终究是迟了一步。
许多事情越是深查，便越觉自己正不由自主地越陷越深。
这本不该发生。
他抬眸，望向眼前神情脆弱的女子。
她气质依旧。
淡如轻烟，幽如兰草。
眼眶虽已泛红噙泪，却仍强忍着不肯落下。
正是这般姿态，让前世的他始终以为，她是一位善良、坚韧且聪慧的姑娘。
他在心底嘲讽她识人不明。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再看这一世她的所作所为：先借韩其琛获利诸多、谋尽便利，却犹不知足，又暗中攀附二皇子。
可见她心知肚明，未来继位之人是谁。
即便如此，她仍愿与自己订立婚约，可见其志不在入主后宫，而是游走之间，令人倾心于己，却从不真正交付什么。
大约是从韩其琛那里尝尽了被爱慕的甜头。
到时她嫁于自己，当个侯夫人。
还可左手牵着韩其琛，成为他心口那颗朱砂痣。
右手系着未来子，留一段不可言的情愫。
脚踏数条船而不惧翻覆——
哦不，已经翻了。
其实无论嫁与他，或是嫁与韩其琛，都好过入二皇子后院为妾。
她大约也没料到，楚珩此人不按牌理出牌。
婚约对他来，算不了多大障碍。
他当时确也做了暗中推手，一方面确是看中莫家资源，同时也是不想头上绿草茵茵。
不过起初未察觉唐安宁也拥有前世记忆，虽抱有利用之心，却仍念几分旧情。
待他渐渐拼凑出真相，心里的最后一点温存，也终于转为冰冷的清醒。
“二殿下本性如此，自然与韩其琛比不得。”卫云之道。
唐安宁唇边浮起一抹苦涩，“我当初……竟真以为楚珩是真心待我。”
她不是没有期待过，自己是个例外。
“他待你自有真心，”卫云之语气平淡，“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冒着触怒陛下的风险执意求娶。”
“这样的真心，未免太廉价。”唐安宁语带讥讽。
卫云之低笑一声，几乎要脱口而出——你以为谁都像韩其琛？
专注一人，甘愿付出，在他身上几乎寻不到寻常男子的劣根性。
若非如此，自己又怎么一次次出手都落空。
“若你还愿留在二殿下身边，我们的计划可以暂缓。”他道。
“不。”唐安宁声音微微扬起，斩钉截铁，旋即又压下声息，“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
困在一方庭院，等待一个男人偶尔的垂怜。
最初，除了初一十五，他都会来她的院子。
可不过才一年光景，便只有二十不到，再这般下去，她终将如其他女子一般，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耗尽年华。
她抬眸看向卫云之：“我要离开。”
这一次，她的眼神比秋猎见时更加决绝。
如暗夜孤星，再无彷徨。
卫云之静默地望了她片刻，唇边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安宁，我会帮你。”
“云之哥哥……”唐安宁喉间微哽，眼中泛起湿意，“当年……是我辜负了你。可我……我并不知道楚珩会那样冲动行事。”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
卫云之轻轻笑了笑，“我从未怪过你。”
余下的话，他没有再。
片刻的寂静在二人之间流转。
唐安宁忽然抬起头，关切地问道：“云之哥哥，你近来可好？那些流言我都听了……我绝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定是莫玉莹——她已经有了韩大哥却还不安分，非要来招惹你，连累你……”
卫云之打断她：“都是些无稽之谈，已经过去了。”
“可是关于你身世的那些传言……”
“都是假的。”卫云之显然不愿多谈，话锋一转，“你可听了广化寺的事？”
唐安宁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没有呀，是出了什么事吗？”
卫云之注视着她的表情，缓缓道：“前些日子，玉莹与国公夫人去广化寺上香，留宿当晚，整个寺庙一夜之间被清洗一空。这消息被严密封锁，我也是费尽周折才打听到。”
唐安宁眨了眨眼，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怎么会？是玉莹做的？她为何要这样？难道是寺里的和尚得罪了她？”
卫云之摇头：“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打听不到。”
唐安宁垂下头，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回应才不会引起怀疑：“连云之哥哥都打听不到的事，我终日困在这深宅后院，又怎么会知道呢？”
“二殿下……从未与你提起过？”
“他从不与我这些。”
卫云之的目光落在她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上，声音依旧平稳：“这件事，陛下交给了韩其琛去查。”
唐安宁猛地抬头：“韩大哥不是被停职了吗？”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漏了嘴。
卫云之却恍若未闻，只是淡淡道：“只是停了城防营的职。陛下没有将此事交给顺府或大理寺，而是让无职在身的韩其琛去查，明其中内情不便为外人知晓。”
唐安宁心头骤然收紧，指节攥得发白。
卫云之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像一枚冰冷的针：“这件事……应该与你无关吧？”
唐安宁只觉得心跳猝然停了一瞬，脱口而出：“无关！自然与我无关！”
话音未落，她才惊觉自己的声调扬得太高。
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卫云之语气放缓了些：“与你无关便好。我只是担心你被牵扯进去——既然此事涉及玉莹，韩其琛必然会追查到底，绝不会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