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察,还有印象吗?”简云忽然将话题扯开,他将两只脚都抬起来,架在身前的栏杆上,晃荡着,看着马清问道。
“田察?”马清略一思索,一手撑在自己放在栏改腿上,身子朝简云前倾了些,“是那个圆脸,看起来挺机灵的子?”
当年西征关中之战时,简云带着两个得力手下和马清一起冒险偷袭潼关,那个长脸的勾墨不幸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阵亡了,马清还记得另一个圆脸精明的,就叫田察。
“对,就是他。”简云点零头,“他现在负责对冀州和并州方向的情报收集。我去向他当面交待,顺便也是看看这子。”他着,又长长吐出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算起来,也有大半年没见着他了……”
马清听着,心中暗自凛然。从简云这看似随意的几句话里,他能感觉到,简云一手组建的“刺奸”系统,恐怕已经颇具规模和章法,并且很可能是按照地域划分了职责范围,各片区都有专人负责。如此推想,各个片区之下,必然也网罗了不少精干的人手。
他本想再细问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样的秘密情报部门太过敏感,自己知道得越少,或许反而越安全。好奇心有时会招致杀身之祸。
“今遇到你,也算我运气好。”马清甩开那些思绪,伸手朝后撑着冰凉的栏杆,将坐在栏杆上的屁股朝简云那边挪了挪,拉近了些距离,“我正遇到几件麻烦事,挠头得很,还要请你这位‘能人’帮帮忙。”
“什么事?吧。”简云也将屁股朝马清这边挪了挪。
“头一件就是东平郡内部。”马清皱起眉头,“郡府上下,苟曦安插的人手不少,盘根错节,我推行新政,处处掣肘,很难放开手脚。”
他把东平官场的大致情况和自己的困境简单了一遍,又道:“眼下,有两个人可能是打破局面的关键。一个是之前暗中为曾保送信、传递情报的人,这个人自从曾保死后就突然消失了,音讯全无,也许是遭遇了不测,也许……还在暗中观望,等待时机。另一个,就是曾保的主簿孔立,他被苟曦当众砍了一只手,我估计他现在应该还在廪丘城的家里养伤。你想办法帮我找到他,然后……秘密把他带到东平来交给我。此人或许知道不少内情。”
简云垂下眼睛,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评估事情的难度和风险。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问道:“孔立家……在廪丘城什么地方?”
“只知道大概在‘士高里’一带,具体是哪一幢宅院,就要靠你的人去查了。”马清提供的信息有限。
“好,这事我记下了。还有呢?”简云眨着眼睛,示意他继续。
“还有就是……”马清用征询的眼神看着简云,压低了声音,“那个墨家巨子,自称奚陵。你能不能帮我查查他的底细?”
“他既是王弥的人,就是朝廷的敌人,查不查他又有什么区别?”简云不解地问。
“墨家人分散各地各个行业,你中有我,他们在暗处,实力不。如果让他们知道他们跟了一个假巨子,整个墨家就会不攻自破,土崩瓦解。”马清伸出手,在空中做着像波浪一样起伏的手势。
“好,我尽量。”这次简云没有犹豫。
“行了,”马清身子往后一仰,他抬头看了看亭子外的月亮,“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明好赶路。”他一边着一边站起身来。
两人出了亭子,马清从柱子上解下马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如果我要找你,怎么联系?”
“嗯…”简云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撑着下巴思索片刻,“这样,”他左手摊开手巴掌,右手在被月光映成蓝白色的左手心上画了一个圆,“你要找我,就画一个圈,”他又在圆里画了十字,十字中心和圆心重合,再向外延伸,就像一只现代的船舵,“再画一个十字。只要是在城里,记住是城里,城外可不好。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三日就有人和你联系,来饶代号是…”他抬起头,眼睛朝四周看了看,对着亭子一扬头,“就叫十里亭吧。”
马清咬着嘴唇点点头。看来简云的这个组织确实很庞大,他心想。
两人分手时,马清左脚刚踩上马镫,简云就像突然想到什么,他转过身对马清道:“哦,忘了告诉你,祖家娘子和殿下订婚了。”
马清踩在马镫上的左脚突然滑了下来。
虽然知道祖兰迟早会成为司马乂的王妃,可是这件事真正发生后,马清内心还是有一丝不清的酸楚。
“知道了。”马清给了简云一个模糊的回答。他看也不看简云,重新踩着马镫就翻身上马,双腿轻轻一夹马肚子便跑而去。
“你事先到底知不知道啊?”简云朝马清伸着脖子问。
回答简云的,只有四个清晰的马蹄音。
“就知道你对人家有意思。”简云自言自语了一句,又冲着马清远去的方向,学马清的话摇头晃脑尖声尖气地喊,“祖家娘子的事,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
就在马清与简云在十里亭分道扬镳之际,正带着一众墨家子弟向北疾行的奚陵,也毫无征兆地突然勒紧了手中的缰绳。
“墨贞。”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嘚嘚的马蹄声和夜风的呼啸。他手臂回拉,身体重心向后,臀部深坐入马鞍。胯下那匹神骏的雪青大宛马立刻收住奔势,四蹄稳稳钉在地上,从疾驰到静止,几乎在一瞬间完成,显示出他绝佳的驯养和骑术。
“墨贞——!”右后方那名高鼻梁的黑衣人立刻会意,转过头,拖长了音调高声传唤,同时双手用力勒住自己胯下那匹雄健的枣红色河曲马。马匹发出一声嘶鸣,人立而起。
“属下在!”墨贞闻声,立刻应答。她臀部轻抬离开马鞍,修长的双腿微不可察地一夹马腹。胯下那匹鲜卑马立刻会意,四蹄翻飞,加快速度从队伍中间穿过。
她在范长老的右侧控住马匹,朝着奚陵和范长老的方向在鞍上拱手,声音带着执行任务时的干脆利落:“巨子,范长老,有何吩咐?”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袂,勾勒出矫健的轮廓。
“墨贞,”奚陵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清冷的月光映在他眼中,反射出两点幽蓝而难以捉摸的光泽,就像深潭中的寒冰,“你和墨仁,就不必再跟着我们北上了。留在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