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把测试间门上的那张纸又钉紧了一分。风从走廊穿堂而过,吹得纸角微微颤动,但那行字清清楚楚:“早上六点炸油条,头三秒喘不上气。”
“这不是意见,是考卷。”他,“咱们得答满七十二时。”
李抱着一摞塑封页进来,油渍斑斑的手套还戴在手上。“明书改了,单页塑封,打孔穿绳,挂在机器侧面。油手也能翻。”
“挂哪儿?”刘好仃问。
“右边出风口下面。”
“太高。”他摇头,“老师傅腰不好,抬手费劲。降到和灶台齐平,顺手一摸就着。”
李记下,转身就走。刚到门口,又被叫住。
“等等,再加个暗扣。风大了,别把明书吹进油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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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配组的角尺还摆在操作台上,刘好仃拿起来比了比新模具的卡扣角度。吴站在旁边,盯着屏幕上的三维图,嘴里念叨:“理论偏差不到一度,实际装起来能差多少?”
刘好仃没答,戴上那副涂满猪油的手套,抓起外壳就往机身上扣。
“咔”一声,卡住了。
他换了个角度,手腕轻轻一压,这才严丝合缝。
“差七度。”他把外壳拆下来,用角尺量给吴看,“你看是数据,我摸是手福他们戴着手套炒菜,不是拿游标卡尺装机器。”
吴憋了半,憋出一句:“可产线不能每台都靠手感调。”
“那就把手感变成标准。”刘好仃在模具定位图上画了个红圈,“这儿,加个微调垫片。不改结构,只改装配容差。明先试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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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台是从废品站搬来的老式煤汽两用炉,油锅是食堂淘汰的二手货,定时器是赵从家里带来的煎蛋钟。三样东西拼在一起,摆在车间角落,成了“早餐摊模拟舱”。
刘好仃蹲在旁边,一根根接线。温度传感器贴电机,红外探头对准出风口,还有一个摄像头对着操作手位。
“你这是拍电影?”老陈打趣。
“不是拍,是录证。”他按下启动键,“客户的每一句,咱们都得有画面。”
第一轮测试开始。每三分钟一次冷启动,模拟早高峰炸油条的节奏。电机呜一声,立刻全速运转,响应时间0.2秒以内。
“稳了。”吴松了口气。
“才第一时。”刘好仃盯着计时器,“七十二时,一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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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轮到李值守。他裹着厂里发的旧工装,一边啃馒头一边看数据。第十三次启动时,电机温度比前几次高了1.3c。
他赶紧拍照发到群里。
刘好仃回得快:“继续,记下环境温度。”
“外面下雨了,车间有点潮。”
“那就记‘湿度增加,温升略快’。别删数据,也别猜原因。”
李犹豫:“要不要停一下?怕烧了。”
“烧了也得烧出个结果来。”刘好仃回,“咱们不是在证明它多强,是在看它哪一刻会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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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上午,外壳装配测试同步进校五名工人轮流戴手套操作,记录每次卡扣闭合的时间。
平均耗时从原来的4.2秒降到2.5秒,效率提升近四成。
“可以了。”老陈,“再抠下去,产线要拖节奏。”
刘好仃不话,自己上手试了十遍。第十遍时,右手食指被边缘刮了一下。
他掏出随身本,写下:“卡扣边缘磨圆,但戴厚手套仍有挂手福建议增加导向斜面,角度15度。”
“这又不是精密仪器。”老陈嘀咕。
“可人家一装三回。”刘好仃合上本子,“手滑一次,就是一次火气。火气攒多了,就不买你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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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时倒计时还剩八分钟。
电机温度在第六十八时出现一次短暂超限,报警声响起时,吴冲进来就要断电。
“等等。”刘好仃拦住他,调出前七十时的数据曲线,“你看,升温是线性的,没有突跳。报警是因为阈值设得太紧。”
“可安全第一。”
“真实环境比实验室凶。”他指着监控画面,“张师傅的灶台旁边堆着煤气罐,风扇贴墙装,散热条件比这儿差得多。咱们要是这儿都扛不住,送出去就是给人添堵。”
吴咬牙:“那也得留条退路。”
“退路不是关机。”刘好仃打开红外记录,“加一组对比数据——正常运行 vs 报警后继续。咱们得知道,它到底能撑到哪一步。”
最终,电机在报警状态下又运行了四时,温度趋于平稳,未再上升。
“它没喘。”刘好仃看着曲线收尾,“就是有点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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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试结束那,阳光穿过车间高窗,照在操作台上。七十二时的数据报表铺开,厚厚一叠。
刘好仃一页页翻过,最后停在空白的末页。
他拿起笔,写下一行字:
“客户的每一句话,都是出厂标准。”
底下,他贴上了五条原话的复印件——
“上回炒菜,风扇有没有突然停?”
“邻居问你要链接,是因为哪句话?”
“装老机型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哪里别扭?”
“早上六点炸油条,头三秒喘不上气。”
“我老婆,这风扇像老伴,平时 quiet,急了也吼。”
“quiet”两个字母被红笔圈了出来。
“这词留着。”他,“不是因为对,是因为他们了。咱们听懂了,就得认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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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站在一旁,看着新定的流程图贴上墙。
第一步:客户原话归档
第二步:场景还原建模
第三步:极限工况测试
第四步:数据同步记录
第五步:报告以原声开场
“太细了。”他,“以后每回都这么折腾?”
“不是折腾。”刘好仃把测试日志锁进抽屉,“是还账。人家把日子摊开给我们看,咱们不能拿张纸糊弄回去。”
“可他们哪知道咱们改了多少?”
“知道不知道不重要。”他拍了拍老陈的肩,“重要的是,他们得对不对。对了,就得立成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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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第一批带新标准验证报告的机器准备出库。
刘好仃站在装车区,看着工人把明书挂上机身。绳子打的是活结,一拉就开。
“真要随货发?”赵问。
“发。”他,“他们用了,自然会再。”
赵犹豫:“万一的更难听呢?”
刘好仃笑了:“那就再改。改到他们懒得为止。”
他弯腰检查最后一台机器的出风口,指尖蹭到一点灰尘,顺手掏出手帕擦干净。
车门关上的瞬间,他抬头看了眼。
云层裂开一道缝,光落下来,照在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