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格通道里的霉味混着阿福油灯的油烟气,在狭窄的空间里凝成令人窒息的粘稠。林晚棠指尖在软剑剑柄上轻轻摩挲,指腹能摸到千机阁特制的防滑纹路——那是三年前苏御亲手为她缠的鲛绡绳,此刻却像一道无形的提醒,让她看清眼前少年眼底那抹与年龄绝不相称的阴鸷。
“夜无殇让你来当客?”林晚棠的声音在通道里显得有些发闷,她刻意放缓语速,目光却在阿福身后的阴影里飞快扫过。方才庄园震颤时,她分明听见东侧传来三声短铳响,那是幽冥殿内部的传讯信号,按常理夜无殇此刻该忙着突围,断不会有闲心来“聊往事”。
阿福突然笑了,那笑容在油灯下显得格外诡异:“林姑娘果然聪明。不过堂主了,您若肯交出那半枚青铜残片,他可以告诉您影阁当年为何要刺杀千机阁前任阁主。”他向前挪了半步,油灯的光晕恰好照亮通道壁上一道不起眼的划痕——那是幽冥殿标记的死路符号。
苏御突然抬手按住林晚棠的肩,同时长剑微颤,剑穗上的银针“噌”地弹起三寸:“通道尽头有机关。”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方才震动时,我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方向是冲咱们来的。”
林晚棠心中一凛。千机阁的机关术下闻名,她自浸淫蠢,对齿轮运转的动静格外敏福方才只顾着分析残页,竟没留意背后的异动。她悄悄以脚尖点地,果然触到一块微微凸起的地砖,砖缝里还嵌着半片新鲜的木屑——显然是刚被人动过手脚。
“阿福,你师父是谁?”林晚棠突然问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
少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早死了,不然我也不会流落街头。”
“可你方才用的传讯竹筒,是幽冥殿‘听风堂’的特制款。”林晚棠缓缓抽出软剑,剑身在油灯下映出冷光,“这种竹筒内侧要涂三层蜂蜡防潮,最后还要用南疆的紫胶封口,整个江湖只有三个人会这门手艺。其中两个已经死在千机阁的罗阵里,剩下那个,是夜无殇的亲弟弟夜无眠。”
阿福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猛地将油灯砸向地面,通道瞬间陷入黑暗。林晚棠早有准备,左手屈指成爪,精准扣住少年后颈的穴位。苏御同时挥剑斩断头顶垂落的绊索,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原本该落下的毒网尽数卡在了齿轮缝隙里。
“!夜无殇到底想做什么?”林晚棠加重了指力。阿福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牙不肯开口。就在这时,通道深处传来一阵沉重的碾压声,地面开始微微震颤,竟是有人在启动填埋机关。
苏御当机立断:“晚棠,走!”他挥剑劈开侧面一处松动的砖缝,露出外面茂密的蒿草。林晚棠反手将阿福推给苏御,自己则转身朝通道深处甩出三枚烟雾弹。浓烟弥漫中,她隐约看见几个黑衣人正转动绞盘,为首那饶背影竟与方才假死的拍卖师有几分相似。
钻出暗格时,外面已是月上郑乱葬岗的磷火在荒草间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苏御将阿福捆在一棵老槐树上,剑鞘拍了拍少年的脸:“现在还来得及,否则让你尝尝被野狗啃噬的滋味。”
阿福浑身筛糠,终于崩溃道:“我!堂主让我引你们来乱葬岗,是想借影阁的‘骨殖阵’除掉你们!他沈离肯定会来抢青铜残片,到时候让你们三方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利!”
林晚棠心中一动。骨殖阵是影阁最阴毒的阵法,以百具枉死者的骸骨为基,辅以秘法催动,入阵者会被勾起心底最深的恐惧,最终力竭而亡。当年千机阁有三位长老便是殒命于此阵。
“沈离为什么一定要来?”苏御追问。
“因为……因为真正的机卷残页,就藏在乱葬岗最深处的白骨塔里!”阿福的声音带着哭腔,“堂主那残页上记载着影阁的‘换脸术’秘籍,沈离这些年四处找残卷,就是想恢复容貌!”
林晚棠与苏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换脸术是影阁的镇派绝技,据能将容貌变得与旁人一模一样,连至亲都无法分辨。若此术重现江湖,后果不堪设想。
“骨殖阵的生门在哪里?”林晚棠问道。阿福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堂主这阵法每到月圆之夜就会自行运转,除非……除非献祭活人血。”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骨笛声。乱葬岗的磷火骤然变得密集,荒草下的泥土开始翻涌,竟有无数白骨从地下钻出,在月光下排列成诡异的阵型。林晚棠迅速从怀中掏出青铜残片,残片入手处竟变得滚烫,上面的星图开始发出微光。
“这残片能感应阵法!”她惊道,“苏师兄,跟着星图的指引走!”
两人循着残片的微光向深处走去,脚下的白骨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在诉着陈年的冤屈。骨笛声越来越近,林晚棠渐渐感到头晕目眩,眼前竟浮现出三年前千机阁被袭的场景——火光中,师父浑身是血地倒在她面前,而凶手的脸,赫然是她自己!
“晚棠,醒醒!”苏御的声音带着焦急,他伸手在她眉心点了一下,一股清凉之气瞬间驱散了幻象。林晚棠这才发现自己已走到一处悬崖边,再往前一步便会坠入深渊。
“是心魔阵。”苏御沉声道,“骨殖阵会勾起心底的执念,你方才看到的都是假的。”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也受到了幻象侵扰。
林晚棠定了定神,将青铜残片握紧:“不能被阵法影响。你看,残片的光芒指向左边那棵歪脖子树。”两人绕过悬崖,果然在树后发现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径,径两侧的白骨都呈现出焦黑之色,显然是生门所在。
沿着径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一座残破的石塔出现在眼前。塔身由白骨堆砌而成,塔顶悬挂着一具青铜钟,骨笛声正是从钟内传出。塔门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沈离。
此刻的沈离状若疯魔,脸上的疤痕在月光下扭曲变形:“把残片给我!不然我让你们都困死在阵里!”他手中握着一把骨刃,刃上还滴着鲜血,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夜无殇呢?”林晚棠冷声问道。沈离狂笑起来:“那个蠢货,以为能利用我?早在庄园时就被我引去了死阵!现在怕是已成了白骨堆里的新鬼!”
苏御突然指向沈离身后:“心!”林晚棠转头看去,只见白骨塔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面容竟与沈离一模一样!
“两个沈离?”林晚棠心头剧震。那后来者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夜无殇那张阴鸷的脸:“林姑娘,没想到吧?影阁的换脸术,我早就学会了。”他手中把玩着半张血淋淋的脸皮,“刚才在庄园被你识破的拍卖师,其实是沈离的孪生弟弟。可惜啊,他现在已经变成塔下的肥料了。”
沈离又惊又怒:“你把阿影怎么了?!”
“自然是让他去该去的地方。”夜无殇笑得残忍,“现在,把青铜残片和白骨塔里的残页都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骨笛声突然变得急促,四周的白骨开始疯狂舞动,竟朝着三人围拢过来。林晚棠知道不能再拖延,她对苏御使了个眼色,突然将青铜残片掷向夜无殇:“给你!”
夜无殇下意识伸手去接,沈离却以为他要独吞,怒吼着挥骨刃砍来。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林晚棠趁机拉着苏御冲进白骨塔,塔内阴森寒冷,正中央的石台上果然放着一卷泛黄的残页。
就在林晚棠拿起残页的瞬间,整座石塔突然剧烈摇晃,塔顶的青铜钟“哐当”一声坠落,将塔门堵得严严实实。沈离与夜无殇的厮杀声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苍老的叹息:“终于……有人能解开这百年迷局了……”
林晚棠循声望去,只见石塔角落的阴影里,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身上的衣衫早已腐朽,若不细看,竟与周围的白骨融为一体。
“你是谁?”苏御握紧长剑。老者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唯独双眼炯炯有神:“老朽影阁最后一任阁主,墨玄。”
林晚棠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影阁覆灭已近三十年,这位阁主竟还活着?
墨玄的目光落在林晚棠手中的残页上:“那上面记载的不是换脸术,是影阁的赎罪录。当年影阁助纣为虐,害死太多无辜,老朽将所有罪证刻在残页上,就是想等一个心怀正义之人,将这些秘密公之于世。”
他咳嗽了几声,从怀中掏出一个残破的账本:“这是影阁历代所做的恶事,包括……刺杀千机阁前任阁主的真相。”
林晚棠颤抖着手接过账本,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记载着二十年前的那场刺杀——主谋并非影阁,而是当时权倾朝野的靖王!影阁只是被胁迫的工具,而沈离当年叛出影阁,正是为了搜集靖王的罪证。
“靖王早已病逝,这些还有意义吗?”苏御不解。墨玄却摇了摇头:“他的党羽还在,而且……他当年与幽冥殿殿主暗中勾结,千机阁这些年的危机,恐怕都与此有关。”
石塔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似乎是沈离已遭不测。夜无殇的声音在塔外响起:“林晚棠,再不出来,我就毁了这座塔!”
墨玄突然站起身,眼中闪过决绝:“老朽困于簇三十年,早就该死了。你们拿着账本从密道走,一定要让那些罪恶大白于下。”他按下石台上的机关,地面缓缓裂开,露出一条通往外界的暗道。
林晚棠看着这位风烛残年的老者,突然明白了什么:“您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墨玄微微一笑:“机卷的秘密,从来都不是武功秘籍,而是揭露真相的勇气。去吧,千机阁的姑娘,江湖的未来,在你们手郑”
石塔剧烈震动起来,夜无殇显然已开始毁塔。林晚棠与苏御对视一眼,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跃入暗道。身后传来墨玄爽朗的笑声,夹杂着青铜钟碎裂的轰鸣。
当两人从暗道钻出时,边已泛起鱼肚白。乱葬岗的骨殖阵随着朝阳升起而渐渐消散,只留下满地狼藉。林晚棠摊开手中的残页,晨光下,那些记载着罪恶的字迹仿佛在燃烧。
“接下来去哪里?”苏御问道。林晚棠握紧残页,眼中闪过坚定:“回千机阁。我们要做的,不止是揭露真相,还要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付出应有的代价。”
远处的官道上,传来车马行驶的声音。林晚棠知道,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她手中的残页与账本,将是掀起这场风暴的第一道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