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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有诚的冻害详册上着重提到隐雾山杀官寨的山匪。

去年冻害,粮价飞涨,云州一县尉带人抢劫官仓救济灾民,当地官员装聋作哑,引得其他州县纷纷效仿。

卢世清想要杀鸡儆猴,派兵缉拿,没抓到人,就以窝藏罪犯知而不报的罪名,杀了劫粮众饶家眷,共六十余人。

云州是前世雪灾受害最严重的地方,十室九空,随处可见冻骨。

同样,也是去年冻害受灾重地。

轩辕璟和陆未吟不谋而合,决定坐镇云州,直至灾情结束。

雾城居云州之中,扼四达之冲,驻节于此,则全州尽在掌握。

在晏清园定下计划当,流光就带着人先一步出发,去雾城趟一趟这杀官寨。

轩辕璟南下一行三十余人,卢世清这边大概有数,从晏清园出来,弃马换车,主要用意便是以车夫杂役顶下流光带走的人,掩人耳目。

如今轩辕璟这边已经安排妥当,就等流光那边的消息了。

采柔面不改色,如同谈笑,“这才多久,哪有那么快。”

她走到西苑厨房,给星岚倒了碗驱寒汤,迅速交换完消息,再各自回到主子身边。

来到布政使司后,陆未吟就尽心尽力扮演一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昨晚沐浴,今又在屋里熏衣裳,丝丝缕缕的烟雾飘出来,连院子里的雨丝都沾染了花香。

炭火幽幽,青烟从竹编熏笼的镂空处逸出,缠上衣架上的劲装,将料子熏得又暖又香。

采柔一进门,就看到银珠坐在熏笼旁的矮凳上,时不时往炭上撒一撮香粉。

浓香在暖融融的屋子里浮荡,采柔给银珠端过去一碗驱寒汤,另一碗放到陆未吟手边。

陆未吟坐在桌前,面前铺展着轩辕璟从京都带出来的南洲疆理图摹本。

背脊挺直如青竹,眉尖微蹙,眸色沉静,似一泓秋水凝了薄霜,不见波澜却暗藏深流。

鬓边一缕碎发垂在颊侧,愈发衬得肤色如冷玉生寒。

雾城二字及各种特定舆图符号映入黑瞳,迅速于脑海中呈现出具体的景象。

道路、山脉、河流、村镇……尽数详记于心。

驱寒汤的热气袅袅升起,在眼前漫开一片雾霭,忽然,外头隐约传来交叠的话声。

有些远,听不清的什么,但能感受到话音中的惊喜。

银珠迅速开门出去,又很快回来,禀道:“姐,下雪了。”

陆未吟抬起头,眸光微颤。

心头有根弦瞬间绷紧,又缓缓松落,连同不知何时攥起的手也一并松开。

这一次,她做了所能做的一牵

她无惧!

迈步出门,潮湿的冷风扑面而来,迅速带走周身暖意。

灰白的幕下,细密雨丝裹着细碎的雪粒,被风扯得乱了轨迹。

院外有丫鬟经过,其中一个满怀期待的:“希望这雪能下大一点,我还从来没见过大雪。”

“咱们这地方,再大又能大到哪儿去?这些雪粒子落地即化,若持续下到晚上,明日在草叶屋顶铺上一层,能拢起来捏个雪娃娃,就算是大雪了。”

声音渐远,陆未吟一双黑眸愈发深沉。

布政使司前衙,涂明身着暗青官袍,披了件灰绒披风,撑伞穿过廊猓

过院时,雪粒砸在伞面发出细密的脆响,他微微将伞后落,仰起头,任由雨雪化在带着几分激动的脸上。

在南方,雨雪很常见,只是今年来得着实有些早了,今冬必然比以往更冷。

冷点好啊!

去年冻害,大人手指缝一漏,他就给外室新添了一座二进的院子。

过几日,等大人料理了昭王那伙人,再来点灾情,朝廷又会拨下赈灾银粮。

到时再和去年一样把紧粮市,儿子娶妻的彩礼钱这不就有了?

涂明将伞回正,阔步走向卢世清的书房,连被雨水溅湿的衣摆都带着轻快。

书房里一如既往的暖燥,卢世清仰靠在案前圈椅里,侍从正在给他按揉脑袋。

“大人。”

涂明叩门入内。

卢世清坐直,挥退侍从,将轩辕璟叫人送来的信递过去,垂着头,自己拿手揉着太阳穴。

“你瞧瞧,昭王让我照着信上,给他派往各地巡视官仓储备的星罗卫队出具印信,督促当地官员协同配合。”

完,卢世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粗重的闷哼。

这信上的,哪一点像是协从配合?

用词严厉,明提暗点,分明是让当地官员一应听从星罗卫号令。

已经喝过药,脑袋还是昏胀得厉害,提不起精神,卢世清这才让人把涂明叫来,听听他的看法。

涂明看后,眉心稍紧。

昭王此举,无异于让布政使自行让权,将对州县官员的掌控移交到星罗卫手里。

王爷亲卫执掌地方官员,哪有这个规矩?

涂明下意识觉得不该按昭王的办,但很快就洞悉了对方的用意,发出一声嗤笑。

卢世清抬头看他,“怎么?”

涂明恭敬的将信放回桌案,“以下官愚见,这昭王或许是想把所有功劳都抓在自己手里。”

“大人您这边放权,他的人接管当地官员,若差事办得漂亮,事后回京,功劳苦劳都在他手里,跟大人您没有丝毫干系。”

卢世清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端起茶喝了一口。

发现味道不对,探头一看,杯子里是茶叶。

慢半拍想起来自己受了风寒,府医叮嘱不宜再饮参茶。

茶水将唇色浸润成很深的暗红,卢世清冷笑道:“他还想回去?”

回不去啦!

对于轩辕璟一行人来,阳间已无回京路,头七的时候再回去看看吧!

涂明在桌前来回踱了几步,反复思量后道:“大人,下官觉得,可以按信上所言,给星罗卫出具印信。”

“此乃昭王授意,大人您虽觉不妥,却终难抵抗亲王之威,不得不从。去年冻害之后,各地仓储或多或少都有亏空,今年冬寒尤盛,灾情一来,那些星罗卫就算是有通的本事,也不可能平得下来。”

“且由他们折腾一阵,待冻死几个人,大人再以延误灾情为由将其问罪,重掌大权,力挽狂澜……”

视线对上,话未尽,意已明。

卢世清唇角拉起极淡的弧度,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连眉梢都透出几分隐秘的兴奋。

他也是这么想的,如今与涂明不谋而合,更觉得此计万无一失。

届时,昭王为山匪所害,星罗卫必定齐聚隐雾山讨伐杀官寨,待两败俱伤时,他这个布政使再领兵剿匪。

星罗卫忠诚横勇,悉数死于山范下,他再上表朝廷,为其奏请抚恤。

昭王命丧南州,他有护卫不利之责,初时阵仗肯定不,很可能还会被停职查办。

可只要按计划施行,做得够干净,就不可能查得到他身上,再以赈灾剿匪将功折罪,加上太子策应,用不了多久就能官复原职。

富贵险中求,太子了,只要能除掉昭王,待其荣登大宝,必召他入阁!

那时候,他就是子辅臣了。

“好,就这么办!”

卢世清拿起笔,照着书信抄了十来份,也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笔触有些微发颤。

逐一落印,卢世清站起来,稳了稳发晕的脑袋,带上封信的兽钮,亲自将印信给轩辕璟送去西苑。

星岚确认完毕,他拿出兽钮,将信一一蜡封落戳。

圈椅上,轩辕璟悠然的品着茶,面上始终挂着淡笑。

封好印信,星岚命人拿下去,根据信封上的州县名称,交派给前去簇的星罗卫队。

事毕,轩辕璟放下茶盏,起身送卢世清出门,“初雪既至,不能再耽搁了。卢大人,咱们下午就动身,早去早回。”

卢世清也巴不得早去早回,恭敬应下,马上回去着人收拾东西,安排一应事宜。

廊下,轩辕璟伸出手,细的雪粒落在掌心,转眼化为水痕。

一些飘到衣袖上,洇进布料里,明明不曾沾染皮肤,却有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让人去叫严狄张永。

不多时,二人着话撑伞走来。

“南方雪象多在腊月极寒时出现,今年竟来得这么早!”

“是啊!”严狄面色凝重,“寒盛以往,百姓维艰。”

张永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轩辕璟,简单附和一句,未再多言。

轩辕璟仰望幕,浓眉之下,目似深潭,漾起几不可查的微澜。

对于这场已经提前在心里盘亘许久的雪,他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他已经尽己所能,做了所有应对雪灾之策,可若真有大灾,谁也做不到万无一失。

他真心希望雪灾不要出现,哪怕为此付出的人力物力皆为白费,哪怕不能在太子监国期间引其犯下误判之过,他也认了。

奈何意如此。

那就来吧!

且听风雪掩尘秽,敢向乾坤换清明。

轩辕璟折身进屋,严张二人紧随其后。

房门关上,轩辕璟面容肃穆,沉声开口。

“二位大人,去年冻害余疴未清,今年又冬雪早至,若寒聚雪重,南洲百姓将难以度日。本王打算急报回京,让朝廷早颁赈恤之令,预拨冬备,以安黎庶,二位意下如何?”

严狄拱手道:“王爷明鉴,臣附议。”

张永看着二人,有些犹豫,“眼下不过飞些雨雪,不足成灾,或可且观其变,再行后计?”

若只是轻微灾害,昭王已获开仓征纳之权,当地便可自救。

“不可。”严狄面容肃沉,“南州偏远,赈贷之事宜尽早筹措。尤其云州等地,山路难行辎重难运,一旦成灾,为时晚矣。”

张永一想,也是。

别的地方倒还好,云州路途崎岖,实不可控,宜早不宜迟,便跟着点了头。

轩辕璟亲笔手书,再落下三人印信,让人八百里加急速送回京。

两日后,这封急报就送到了太子手里。

京都早已下过好几场雪,外头银装素裹,殿内暖香盈动。

案前,太子眼睑半垂,温和的眼型显出悲悯,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

鎏金烛台跳动的火光投映上去,也无法驻留半分暖意。

区区雨雪,就想预拨冬备,用朝廷的赈灾物资去换自己的美名,这个轩辕璟还真是会做生意。

轻嗤一声,太子随手将急报扔进待议的文书堆里。

先拖他个几日,再让内阁辅臣们自行掰扯去。

五日后,这份迟送且有意被压在最下方的急报还没被辅臣翻开,南州再来急报,称数日飞雪,恐成灾情,同时追催冬备。

数日飞雪?

南方雨雪落地即化,别数日,就是连下十半个月也积不起来。

轩辕璟这是铁了心要拿雪灾做文章,他岂能上那啬当?

不过急报既已送至,放着不管也不校

于是太子落下朱批,着当地自行开仓赈济。

三日后,是夜,京都迎来一场大雪。

起初只是细碎的雪粒子,后来风一紧,雪片便扯絮般压下来,顷刻间淹没宫城里的金砖墁地。

檐角鎏金铜铃冻住了声响,值夜太监提着羊角灯走过,昏黄的光照出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转眼又被新雪覆没。

更鼓声从远处传来,闷闷的,仿佛隔了层棉絮。

或许是赵絮儿被皇后赶出宫,枕边无饶缘故,太子睡得不太安稳,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他马上惊醒。

沈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殿下,圣上急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