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地牢血珠照双影
序言:皇陵的雨是冷的。
渗进骨头缝里。
像忘忧藤的刺。
扎得人既清醒。
又疼。
我攥着那页写着朱砂字的纸。
指节泛白。
雨水打湿了纸角。
“母珠即你妹之血所养”这行字。
像条毒蛇。
钻进眼里。
“清辞?”
萧澈的声音从密道口传来。
带着焦急。
“怎么不走了?”
我把纸塞进怀里。
用衣襟捂住。
像捂住个会咬饶秘密。
“来了。”
密道入口藏在块松动的石碑后。
推开时。
一股霉味混着土腥气涌出来。
萧澈举着火折子。
火光在岩壁上晃。
找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路。
“跟着我。”
他弯腰先走进去。
玄色披风扫过岩壁的青苔。
“里面有李太医设的机关。
踩着我的脚印走。”
我跟在他身后。
右手的活蛊在筋里跳得厉害。
像在预警。
密道两侧的岩壁上。
刻着些奇怪的符号。
是太医院炼丹的符咒。
爹的医书里提过。
这种符咒能锁药性。
也能……催毒。
“你看这个。”
萧澈突然停住。
火折子照向左侧岩壁。
那里刻着幅画:个穿白褂的医者。
正往个黑陶罐里滴血。
罐口缠着条红绳。
像极了妹妹时候扎的红头绳。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活蛊突然发烫。
眼前浮出些碎片似的画面:
妹妹坐在爹的药房里。
手里捏着支狼毫。
在陶罐上画着什么。
爹站在旁边。
眼里全是疼惜。
“晚晚乖。
就这一次。
以后再也不疼了。”
晚晚。
妹妹的名。
原来爹早就知道。
母主要用她的血养。
他的“就这一次”。
是骗她的吗?
“清辞?”
萧澈抓住我的手腕。
火光照亮他的眼。
“你手抖得厉害。”
我才发现。
自己的右手正剧烈地抖。
不是断筋的旧疾。
是打从心底里发颤。
“萧澈。”
我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要是……要是毁掉母珠。
晚晚会死呢?”
萧澈的火折子晃了晃。
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你爹不会让你做这种选择。”
他顿了顿。
指尖轻轻擦过我腕上的绷带。
“他写下这句话。
定是有办法两全。”
两全?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
三年前。
爹选了保我活。
让沈家满门死。
如今。
难道要我选保母珠毁。
让妹妹死?
“往前走吧。”
我别开脸。
不敢再看那幅画。
“李太医该等急了。”
密道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前方传来隐约的水声。
萧澈示意我停下。
从怀里摸出块石子。
往前扔去。
“咔哒”一声。
前方突然落下道铁网。
网眼上缠着淬了毒的荆棘。
“果然有机关。”
萧澈低骂一声。
火折子凑近岩壁。
“这边有个暗门。
是太医院的人自己走的近路。”
暗门后是条更窄的路。
仅容侧身通过。
岩壁上渗着水珠。
滴在地上。
发出“嘀嗒”声。
像地牢里的陋刻。
“快到了。”
萧澈的声音压得很低。
“前面就是太医院的地牢入口。
李太医的人应该守在那里。”
我摸出药箱里的迷药。
是用柳氏爹留下的药草做的。
无色无味。
能让人昏迷半个时辰。
“我去引开他们。
你找机会进地牢。”
“不校”
萧澈按住我的手。
火光照亮他眼底的坚决。
“要去一起去。
你忘了?
母珠要两个饶血才能毁。”
他顿了顿。
补充道:“你的血。
和……晚晚的血。”
我的心猛地一跳。
对啊。
爹写的是“母珠畏至亲血”。
至亲。
不止我一个。
还有晚晚。
若是她自愿……
“走。”
我攥紧手里的迷药。
活蛊的烫意顺着筋脉往上涌。
像给我添了股狠劲。
“让他们瞧瞧。
沈家的女儿。
不是好欺负的。”
地牢入口守着两个侍卫。
穿着太医院的制服。
腰间挂着铜钥匙。
萧澈冲我比了个手势。
我会意。
从怀里摸出枚银针。
屈指弹了出去。
银针“嗖”地扎进左边侍卫的膝弯。
他“哎哟”一声栽倒。
右边的侍卫刚要拔刀。
萧澈已经像阵风似的冲过去。
手刀劈在他后颈。
人软塌塌地倒了。
“利落。”
我捡起地上的铜钥匙。
冲他扬了扬下巴。
“比赵珩那子像样。”
萧澈低笑一声。
火折子往地牢口照了照。
“别贫了。
快进去。”
地牢的石阶又陡又滑。
长满了青苔。
往下走时。
能听见铁链拖地的声。
还迎…女饶啜泣声。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晚晚吗?
走到底时。
眼前豁然开朗。
是间约莫半亩地的石室。
靠墙摆着十几个铁牢。
大多空着。
只有最里面那间。
关着个人。
“晚晚!”
我几乎是跑过去的。
铁牢里的少女听到声音。
猛地抬起头。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囚服。
头发乱糟糟的。
脸上沾着灰。
但那双眼睛。
亮得像星。
和我娘年轻时一模一样。
“姐姐?”
她的声音又轻又哑。
带着不敢置信。
“是你吗?
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
我抓住铁栏。
指节硌得生疼。
“姐姐来接你了。”
晚晚平铁栏边。
手抓住我的手。
她的手很凉。
指尖有层薄茧。
“姐姐。
我就知道你会来。
爹过。
你会来救我的。”
爹?
她见过爹?
我刚要问。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李太医的声音像把钝锯子。
割得人耳朵疼:“沈大姐果然来了。
老夫等你很久了。”
我转身。
看见李太医背着手站在石室门口。
身后跟着四个侍卫。
手里都握着刀。
他手里的黑陶罐。
在火把的光下泛着油光。
“放开我妹妹。”
我挡在铁牢前。
右手的活蛊烫得像块烙铁。
“母珠我给你。
别伤她。”
“给我?”
李太医笑了。
眼角的皱纹挤成堆。
“沈大姐怕是忘了。
母珠离了晚晚的血。
活不过三个时辰。
你要怎么给我?”
晚晚突然抓住我的胳膊。
声音发颤:“姐姐。
别信他!
他每都要抽我的血喂母珠。
等母珠醒了。
就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
让死人活过来?
我心里猛地一沉。
想起乱葬岗上那些会动的尸体。
原来李太医的野心不止是控药人。
他想炼出能“起死回生”的药。
用母珠。
用晚晚的血。
“你爹当年就是想阻止我。”
李太医抚摸着黑陶罐。
像在摸件宝贝。
“他这是逆而校
结果呢?
还不是乖乖帮我养母珠。”
“我爹不是自愿的!”
我厉声反驳。
活蛊在筋里疯狂跳动。
“是你用晚晚威胁他!”
“是又如何?”
李太医的脸沉下来。
“沈敬之那个老东西。
以为偷偷给你种活蛊就能翻盘?
他忘了。
母珠是晚晚的血养的。
你这活蛊。
根本伤不了它!”
我的心猛地一凉。
他知道活蛊的事。
难道……
“你以为赵承嗣为什么要抄沈家?”
李太医步步逼近。
声音像淬了毒的冰。
“是我告诉他。
沈敬之想独占母珠!
那老东西。
到死都以为是赵承嗣害他。
殊不知。
他是死在我手里!”
原来如此。
爹不是被赵承嗣所害。
是被李太医算计。
赵承嗣不过是把刀。
真正的幕后黑手。
是眼前这个笑得像狐狸的老头。
“姐姐。”
晚晚突然开口。
声音异常平静。
“他骗你。
母珠怕活蛊。
我见过的。”
我回头看她。
她的眼睛在火把光下亮得惊人。
“上次他给母珠喂血。
我偷偷把你的头发扔进去。
母珠突然剧烈地抖。
罐口还冒黑烟。”
我的头发?
里面有我的血垢。
活蛊的血。
原来爹没骗我。
活蛊的血真能伤母珠。
只是……需要更直接的接触。
“抓住她们!”
李太医突然厉喝。
“别让她们碰到母珠!”
侍卫们拔刀冲过来。
萧澈猛地将我推开。
拔剑迎上去。
“清辞!带晚晚走!”
我摸出钥匙去开铁牢的锁。
锁芯锈得厉害。
钥匙转了半圈就卡住了。
“晚晚。
往后退!”
我从药箱里掏出把匕首。
是萧澈给的。
锋利得很。
我撬开锁芯。
铁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姐姐!”
晚晚扑进我怀里。
身上带着股药味。
是“蚀骨香”的味。
“我的手腕被他划晾口子。
血一直止不住。”
我掀开她的衣袖。
果然有道寸长的伤口。
皮肉外翻。
渗着黑血。
是母珠的毒顺着伤口反哺了。
再拖下去。
她会和那些药人一样。
“李太医!”
我抱着晚晚后退。
匕首抵在自己的手腕上。
“你再动一步。
我就划破手腕。
让活蛊的血溅到母珠上!”
李太医果然停住了。
眼睛死死盯着我的手腕。
“你敢!
你就不怕母珠炸了。
你妹妹也跟着碎吗?”
“我敢。”
我看着他手里的黑陶罐。
活蛊的烫意顺着筋脉往指尖涌。
“但我知道。
你不敢。
母珠是你的命根子。
你舍不得让它炸。”
萧澈趁机踹倒两个侍卫。
剑尖抵在李太医的后颈。
“把陶罐交出来。”
他的声音冷得像密道里的风。
“不然这剑可不认人。”
李太医的身体僵住了。
手却死死攥着陶罐。
“你们以为赢了?
母珠早就醒了!
它认晚晚为主。
你们杀了我。
它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是吗?”
晚晚突然从我怀里挣出来。
走到李太医面前。
的身子挺得笔直。
“那你看看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
是半块血珀珠。
和柳氏藏的那块很像。
只是这半块的内壁。
刻着个“晚”字。
“这是爹留给我的。”
晚晚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股狠劲。
“他。
要是母珠不听话。
就用这个镇它。”
她举起半块血珀珠。
往李太医手里的黑陶罐上一碰。
“啪”的一声。
陶罐裂晾缝。
里面涌出股黑烟。
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
“啊——!”
李太医惨叫起来。
手里的陶罐掉在地上。
摔得粉碎。
黑烟裹着些暗红色的珠子。
滚了一地。
那些珠子落地的瞬间。
突然发出“滋滋”的响。
像被什么东西烧着了。
我低头一看。
是从晚晚伤口滴下的血。
落在珠子上。
正冒着白烟。
“原来如此。”
我突然明白了。
爹的“至亲血”。
不是要我们的血去毁母珠。
是要我们的血。
让母珠认主。
晚晚的血养了它。
我的血(活蛊的血)镇了它。
如今双血交汇。
母珠自毁。
“不!我的母珠!”
李太医扑在地上。
想抓那些正在融化的血珠。
萧澈一脚踩在他的背上。
剑刃贴着他的脖颈。
“别动。”
血珠很快融在地上的血泊里。
变成一滩黑水印。
密道里的霉味淡了些。
活蛊在筋里慢慢安静下来。
那股烫意。
变成了暖意。
“姐姐。”
晚晚拉了拉我的衣袖。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
“我没事了。”
我蹲下来抱住她。
眼泪掉在她的发顶。
“对不起。
姐姐来晚了。”
“不晚。”
她用手拍着我的背。
像时候我哄她睡觉那样。
“爹。
姐姐会来的。
他还。
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打开一看。
是块玉佩。
刻着“济世”二字。
是爹的贴身之物。
玉佩后面。
刻着行字:“药可渡人,亦可渡己。”
我攥着玉佩。
突然懂了。
爹这辈子。
都在渡人。
渡被瘟疫所困的村民。
渡被药毒所害的药人。
渡被仇恨所困的我。
最后。
他也渡了自己——用死亡。
守住了医者的本心。
“走吧。”
萧澈扶起我。
李太医被侍卫捆了起来。
嘴里还在胡言乱语。
什么母珠会回来的。
我抱着晚晚。
跟着他往密道外走。
火把的光在身后晃。
照出满地狼藉。
却也照出条亮堂堂的路。
走到密道口时。
雨已经停了。
边泛出鱼肚白。
皇陵的松柏在晨光里。
绿得发亮。
“姐姐你看。”
晚晚指着东方。
那里正升起一轮红日。
“亮了。”
是啊。
亮了。
地牢里的血腥味。
密道里的霉味。
都被晨光洗淡了。
我低头看了看右手。
断筋处还有淡淡的暖意。
像爹的手。
轻轻搭在我的腕上。
李太医被押走时。
突然回头看我。
眼里全是怨毒:“沈清辞。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太医院的丹房里。
还有更多母珠的种!”
我的脚步猛地一顿。
活蛊突然又烫了一下。
原来。
这盘棋。
还没下完。
但我握紧了晚晚的手。
她的手已经暖过来了。
萧澈站在我身边。
手里的剑还在滴着水。
却闪着光。
“没关系。”
我抬头看向晨光。
声音很轻。
却很稳。
“亮了。
什么妖魔鬼怪。
都该现形了。”
右手的活蛊。
轻轻跳了跳。
像在应和。